第四十章 玩意

()独孤贵妃难得没有侍寝，她很没有风度地瘫在榻上，头上拴着一条红布，因为头痛，翻来覆去地折腾。年下正是事情忙的时候，早上为了多少赏赐厚谁薄谁，下什么旨意的事情伤透了脑筋，后晌还要打叠精神设法用孩童的语言和敬娴交流，再努力听懂那些在敬娴口里被歪解得乱七八糟的一团字。若说敬娴只是性情活泼些，也不要紧，但是上元宴会在即，可是关键的那段编舞依旧学不会，很让人闹心。今日头痛得实在受不了，传了太医来诊，太医只是说些“思虑过重，不易劳累”的话，开了几副滋补的药，可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天天忙的那些事儿，一样儿也离不了自己，宫里上上下下千来号人，都等着自己给安排事情呢。独孤贵妃不由得叹命苦。作为后宫的一把手，虽然大权独揽，可是却没有左膀右臂。丫头们每次离宫回宫总会换一些，兵荒马乱的时候也由不得皇家仔细挑选，自然资质就差些，没有用着趁手的。后宫妃子们年轻的就只会魅惑皇帝，一个个不安分；年纪大的如崔氏般又都是被她斗怕了的，歇了争强好胜的心思，天天看经礼佛，谁也懒得照顾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女儿敬娴是一派天真烂漫，什么也不懂；三女敬慧性子绵软，压服不住众人；四女敬敏天天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只懂得倒腾器具，纯乐天派没有一点追求；再往下那些女娃们还都是奶娘抱着呢，话也说不出句清楚的。人才难得，独孤贵妃按了按太阳穴，那里正一蹦一蹦地疼。这时听着一阵欢快的声音传进来：“听说母亲身子不爽利，我弄来个玩意儿给母亲玩。”独孤氏心中一阵绝望。连日被敬娴这个小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今天好不容易这个小祖宗赶了出去，自己好清静清静，怎么丫头没领住，又让她跑过来了。独孤氏按住额头靠起来，强打精神，努力使自己在女儿面前保持优雅的姿态，笑着问到：“娴儿发现了什么好物事？拿过来给我瞧瞧。”敬慧又在抱怨敬敏：“你怎么又不看好东西？又让她拿去了——”敬敏笑道：“咱们明日去看看小橘子正在做那个，只怕已经一半了，让他加快些，明儿晚上就能玩了。”说着手里扯着一根圆圆的东西，轻轻扯开，成为长长的一根，突然啪地一下断了。四儿脸上的阴郁表情都能滴下水来，悠悠地说：“姑娘，您老人家怎么又扯断一根？要照这么扯，有多少能禁得住您老人家扯啊？”敬敏没说话，站起来溜溜达达地走，不一会儿又拿起一根同样圆圆的东西，再扯开。四儿一把夺过去，塞到了袖子里，不肯再拿出来。敬敏无聊，拿起一把如意顺着一排瓷器叮叮当当敲过去，听得四儿直皱眉。敬慧笑道：“你们屋啊，主子是个古怪性子，丫头又是这样的刁钻，你们一对主仆啊，真算是绝配。”又对四儿说：“好丫头，给我瞧瞧，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让你敢从四丫头手里夺过来。”敬敏闷闷地说：“什么金贵东西！亏得小橘子还夸耀学了什么了不得的手艺，连个发条也卷不好。”敬慧笑着学敬敏一般，拎着一头扯开，然后——突然间——这东西断了，又卷曲在一起，手指上留下了微微的麻感。敬慧有些不解地望向四儿。四儿的脸都成了绿色，敬慧一脸无辜。敬敏打岔道：“你看看，你看看，三姐姐这么点力气也能随随便便扯断，这算什么好东西。三姐姐，不用理她，用多少功夫材料，质量不过关也是白做。”敬慧满脸迷茫：“这是什么东西？弹手指的东西？”敬敏大笑了起来：“三姐姐真是个妙人。还有做了东西故意让它断掉弹手指的吗？这玩意儿我屋里的丫头们都知道，改天让她们给你详细说。那个能发声音的盒子，就是用这个做动力的。本来做法是一样的，但是刚才那个盒子上的用的钢好，咱们扯断的两个用的钢孬些，所以才这么容易扯断。那个让娴儿拿去，她母亲正病着，明儿给你看猴儿拉车。”敬慧问到：“那个钢是什么钢？为什么不都用这种钢？”敬敏笑道：“谁知道叫做什么钢，我也记不得这许多。叫他们到民间收集多少不同锻造方法的钢材，仔细标记了，将来哪个合用就订购哪家的。都是小橘子管着，领着我院里一帮小内监琢磨。成日里咱们要练舞蹈，我可没这个闲心思琢磨锻造钢，我又不是铁匠。”敬慧笑道：“你还知道自己不是铁匠？我以为你不但是个铁匠，还是个木匠、泥瓦匠、裱糊匠……”敬敏嗔道：“你这话太损了啊，我琴棋书画哪条赶不上宫外那些所谓‘才女’？不过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总得弄点好玩的折腾折腾。原先还亲自动动手，”说着站起从帐子上摘下一个柱形的小东西。“你瞧这螺纹，这还是我七岁的时候花了好几天自己动手削出来的，挂在这里做纪念。现在，你去看看那间偏房，哪里还会有螺丝这种东西，全都是榫卯结构了，又省力又省时——这都是他们自己学了匠作，把那边的手艺用来给我做玩具。”敬慧好奇地问到：“螺丝有什么不好？榫卯又有什么好？我瞧着还是螺丝更好看一些。”敬敏指着解释道：“你瞧这段柱，若是让它转起来，有个刀子靠着削，是不是能削得很光很直？”敬慧点点头。敬敏又启发道：“但是我这里没有能让它转起来的东西。那怎么办呢？”敬慧笑道：“那人就转起来削它。”“那可不如直来直去削平板容易了。况且还有上面的细牙，这牙错一点便合不上了。可是若是真的很有用，费多大功夫也要做出来，可是你猜猜它是干嘛的？”敬慧摇头。“这个东西是把两块板固定在一起的。你比比，和制造榫卯相比，那个更省时间？”敬慧愣了一会儿，说：“当然是插起来的做着省功夫了。可是四妹妹，你当初做这个一圈一圈的东西不是自找麻烦吗？”敬敏眼中流出一丝惭愧：“那时候不是特自信自己的设计么？觉得什么都比别人想得远，自然是差不了的。”说着说着，敬敏的眼睛像是望向了更远的地方：“我那时候也真是好幼稚，想起如何做就让他们做，也不管有没有条件，好多东西都是做了一半发现工程量太大就放弃了，留了些小部件挂在屋子里做纪念。现在我就说个大概想法，让他们自己论证、设计。做得来的便做，做不来的便不做。我要硬要他们按着我的想法做，非出乱子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