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洗（一）

卫十一赶着大车，驴不停蹄地到了洛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按照宋妈的指示，他们来到了一个客店，住了进去。整个晚上，卫十一几乎都没有怎么睡觉，他隔一段时间就要趴在墙上，听隔壁的动静。现在的他，离女神只有一堵墙的距离，如何能够安心睡觉呢？

第二天一早，卫十一和小姐打了照面，更加觉得她是个绝色佳人。

“英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还不知道英雄的大名?何处人士？”女神说话的的时候，有一种千娇百媚的风采，令卫十一心中蠢蠢欲动。

卫十一自我介绍道：“卫十一，就是我们路上经过的饮马寨村人。还不知道小姐芳名？何处人士？”

女神笑道：“秦可人，原是河北邯郸人，自从日本人占了家乡，我们就流浪出来了。”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悲切的神情。不用她说明，卫十一也知道，像秦可人这样的穿着打扮、行为举止，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如果不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她可能正在家中过着平安幸福的生活。现在国破家碎，千里流浪，心中怎么能不悲呢？

“秦可人！这个名字取的好，我想也只有这么好听的名字，才配得上小姐这样的燕赵佳人！”卫十一顺便恭维了一下美女。

秦可人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红晕，说道：“英雄过奖了！什么佳人不佳人的，兵荒马乱的年月，想安安稳稳做个人都难呀！”

卫十一和秦可人聊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想到了那枚“一等战功”勋章，且不论它是什么勋章，那可是一块沉甸甸的金子呀！卫十一哪里能轻易舍弃？他赶着驴车匆匆而回。来到饮马寨时，卫十一把驴车交给了卫家的一个长工，让他代为看管，给毛驴喂些草料。他昨天在卫家见过卫十一，知道是老爷的亲戚，更重要的是卫十一手里提着枪呢！长工不敢不听话。

安顿好毛驴，卫十一直奔村外的三岔路口。他看到日本鬼子的尸体依然躺在路上，赤裸的上身，黄色的军裤，黑色的皮鞋，特别是胸口的枪伤，都证明是昨天纠缠女神秦可人那个日本鬼子。

卫十一看到他，心里激动得“噗噗噗”直跳，尽管以前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可是杀人还是第一次。当时他绝对属于激情杀人，等到尸体真正映入他的眼帘时，他才发觉那也曾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他对那条生命的惋惜只持续了十秒钟。十秒钟后，另外一个声音在卫十一的大脑中响了起来：如果他们安安稳稳地待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里，怎么会死于枪弹之下呢？女神秦可人那样一个神仙中人，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呢？最后，他得出两个字的结论——活该！思想上的疙瘩一旦揭开，卫十一便不把这个死尸看得怎么重要了。他快步跨进树林，走到自己昨天大便的地方，开始小心翼翼地寻找那块金子。为了避免踩在自己生产的地雷上，他显得格外小心。

经过一番搜索，卫十一看见了那块金灿灿的东西。真应了一句老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正是因为金子的光芒，卫十一找到了它。

他兴奋地蹲下来，看着那块制作精良的金子。一阵马蹄声惊得卫十一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他扬起头，看到一行十几匹马疾驰而来，停在了三岔路口。每匹马上，都坐了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鬼子。他们个个面目凶狠，看到地上躺着的死尸，纷纷从马上下来，嗷嗷直叫，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话。卫十一从他们的表情动作和叫唤的声调分析，这群人应该是在咒骂杀人者，而且还有报仇之类的言语。

他吓得马上低了头，把自己藏在草丛中。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批骑马的日本人，紧接着是步兵，还有几辆汽车。他们很奇怪，都远远地站着，没有人去接触那个死了躺在地上的日本鬼子。

正在卫十一纳闷的时候，两个日本人每人牵了一条警犬从队伍的后面赶来。他这才明白，他们是要利用警犬查找杀死日本人的凶手。

警犬在日本死尸的身上闻了闻，兴奋得“旺旺”乱叫，一个劲儿地往前窜去，牵着它们的日本兵纵容着它们往前去，后面跟着成群结队的日本兵。

卫十一心想坏了，日本人要是利用警犬寻找，肯定能找到卫家大院里去，卫家这次危险了。他想抄近路跑去报个信，但由于需要远远地避开日本兵，绕来绕去之后的近路比大路还远了许多。

日本兵在卫十一进入村子之前包围了饮马寨。卫十一只好又转回到三岔路口的小树林中，观望这一事件的后续发展。

据卫十一后来所知，日本兵进入饮马寨之后，让警犬在前带路，很快找到了卫家大院。卫国、卫民、卫家翻墙逃跑出来，分别参加了八路军和国军，一个死在了山西中条山的战场上，一个死在了洛城保卫战中，都是和日本人作战时死的，为了国家和民族。

卫家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逃难到了西安，新中国成立后，又从西安返回饮马寨，正是卫十一的曾祖父，后来有了卫十一的爷爷，又有了卫十一的父亲。在卫十一三岁多的时候，他的父母遭遇车祸去世，留下了他这个卫家唯一的血脉。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当时的卫十一并不知道这些，他胆战心惊地躲藏在三岔口一侧小树林的草丛中，看着路边的变化。几个日本兵将死尸收拾一番，陈放在道路的一旁。一队日本鬼子驱赶着几个村民，抬来了一口棺木，卫十一看着抬棺材的人，有他认识的关老实和武七斤。他们此刻像几只牛马一样，吃力地抬着那口不知道是谁家为老人事先预备好的棺木。

几个壮劳力挑来井水，两个年轻的妇女被安排来为日本死尸擦洗身体，一个带着“十”字袖章的医务兵为死尸清理胸前的伤口，还作了简单的包扎，仿佛那具尸体还没有死亡，只是受伤之后睡着了一样，以后还会醒过来的。

这具日本死尸，不知道生前是主动来侵略中国的****分子，还是被****分子裹挟而来的和平人士，亦或者只是一个在日本国内追随大流的普通人。这个时候，他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安放到了棺材之中。一切都过去了，此刻他只是一个逝去的生命。

如果是稍有头脑的人，看到这具尸体，内心深处一定会意识到战争的罪恶、和平的重要。

来为日本人服务的两个年轻妇女，面色凝重，眼神中流露出对日本鬼子的惧怕。他们是女人，在那个年代，是绝对的弱者。

这边收拾妥当，一队日本兵押解着大多数村民来到了三岔口。卫十一看到了人群中被绑着双手的人，其中一个是卫老太爷，是自己曾祖父的爸爸。

“你们说，是怎么回事儿？”卫十一突然听到了一句纯正的中国话，但明显不是本地口音。他左右张望，才在日本士兵的队伍中找到了那个穿着日本军服的翻译。

没有人回应日本翻译的话。他继续说道：“大日本皇军来到中国，是为了*****，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加害皇军，良心大大地坏了！”这个侵略者竟然把入侵别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带着一份义正辞严。卫十一躲在草丛中，几乎都要笑出声音来了。看来自古的人都是一样的，坏人往往说自己是好人！而且不管干了多么恶劣的事情，都要说得天花乱坠，真是无耻！而好人往往是只干好事、不乱扯淡的。

“现在，我们要找出这个坏人来！”日本翻译理直气壮地说道，“中国有句古话，叫作‘杀人偿命’！你们都知道吧？！”卫十一捏紧了拳头，你们这帮畜生杀了多少中国人？居然还有脸说“杀人偿命”的话？！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日本翻译叽里呱啦地和一个军官说了几句，然后走近了站在队伍前面的几个被反绑着双手的人，冷笑了一声，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几个是最大的嫌疑！现在说出来，皇军会宽大处理！不老实交代，后果很严重！”

卫老太爷咳嗽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真不知道是谁杀了人。你看我一个老头子，怎么也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嘛！”他的意思很明确，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杀死那个日本军人。

“警犬为什么会把我们带到你的家中？驴车是谁赶的？”日本翻译的眼神中露出冷酷的光芒，说道。

“卫老爷家有驴车，但那辆车不是卫老爷家的，是一个拿着枪的大爷寄存的。”一个被绑着的卫家长工一五一十地说道，卫十一正是把驴车交到他手里的。

“拿着枪的大爷？”日本翻译狐疑地看着那个长工，问道。

几个日本士兵过来，嘻嘻哈哈地拖拉住刚才给死尸擦完身体穿好衣服的两个妇女。她们惊恐地喊叫，痛哭着哀求，甚至于跪了下来，但是日本鬼子还是没有停止他们的野蛮行径。在马路的另一侧，他们脱光了她俩的衣服，成群成群的畜生在她们的身上发泄着自己的兽欲，直到她们停止了呼喊和哀求，也停止了呼吸。

刚才日本翻译所说的“*****”和“过上好日子”直接被赤裸裸的现实所打脸。他也似乎失去了耐心，手指头粗鲁地指着饮马寨村的村民们，扯着嗓门吼道：“皇军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说出来，还可以留你们一条活路，要不然为了找出凶手，给死难者复仇，血洗了你们的村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的是“血洗”！卫十一瞪大了眼睛，愤怒之火从双目中喷射出来。

在这之前，他看到历史课本上写的日军在南京屠杀了三十万中国人。他只是把三十万作为一个数字来记住，并没有太深的领悟。此时此刻，面对凶恶无耻的日本鬼子，亲耳听到“血洗”两个字，他才真正体会到了日本人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