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散伙饭
2018年4月24日,下午,5点20分。
汪嵩跟祝超交接完破电脑里的最后一根内存条,卸了力般歪在椅子上,以凳子为圆心转了个圈儿,环顾了一下这间坐了两年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扭头冲着里间的任姐吆喝了一嗓子:
“大佬,整完了,可以走了!”
任姐在里面应了声,手指上转着把车钥匙慢慢地溜达了出来,一双大眼半眯着,似笑非笑地冲着汪嵩一昂下巴:
“给小龚和小宋同学去个电话,催一下。”
汪嵩闻言一耸肩膀:
“不用,就她俩那个找饭的积极劲儿,这会儿怕是早就在饭店门口蹲着了。”
任姐抬眼一想,觉得也是,便扭头又冲着邓妹抬了抬下巴:
“老妹儿先去把菜点上,你们先走,我先上去找趟财务,一会儿去了直接开吃。”
“得嘞。”
邓妹小本儿一合,拎着小包儿把手一挥,颇有个管家婆的架势。
“走着~走着~”
在这一部门里,除去一个月前就离了职的龚玉和宋澄澄,不算任姐和出了外业的,剩下一行也有五个人,这才刚下班就齐齐地出去也挺扎眼,听说今天大领导也来了,谁知道他正在哪个窗口往下瞅呢,还是别去惹眼得好,一个散伙饭而已,自个儿屋里的欢送欢送就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邓小管家婆肩负点菜重任,拽着好姬友柳琪琪先溜了出去,剩下的几个大老爷们儿殿后,且由着他们慢慢遛达。
一到门口,果见那两个吃货正蹲在饭店里的一排鱼缸前流着哈喇子,一会儿指一下这条石甲鱼,一会儿戳一下那只大龙虾,端得是一顿饭把这些海鲜统统带走的架势。
邓妹悄悄猫过去,蹲在龚玉的旁边抿嘴看她,龚玉还当是别人来点菜,就着蹲姿朝旁边挪了一小步,两人愣是谁都没扭头。
“不知道今天是谁来点菜。”
邓妹听见龚玉小声嘀咕。
“要是任姐点,这些缸里的东西起码能沾它两三样……”
说着,那货还咽了口口水,宋澄澄还在旁边“嗯嗯”地附和着。
邓妹等着她的下文。
“这要是妹姐来点,这些东西咱俩就只能干看着了。”
果然,邓妹的额角一阵抽抽。
龚玉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吃吃”笑声,宋澄澄的反应更快些,“嗷”得一声蹦了起来,转身就往柳琪琪身上扑,说起来柳琪琪算是宋同学的半个师傅,职场新人总是对带自己的“老人”有更多的依赖心,也不怪她才一个月不见就这么黏糊。
那姐俩一边“嗯哼”一边抱着彼此,用手臂在对方后背上摩擦起电,龚玉笑着看她俩闹,嘴却不自觉地撅得老高。
“我要是这么扑任姐,三步之内就能被她摁地上。”
龚玉对任姐的武力值深信不疑,并且心中仍在怀疑着任姐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徒弟。
陷入自我怀疑的人没有察觉危险的降临,龚玉正觉着腿麻,刚想站起来,就被人在后面踹了一脚,好险没一头栽进鱼缸里。
这一脚倒也不重,偏生踹的人还在后面“嘿哈”了一声,龚玉听着声儿,心里一咯噔,心道果然不能在人身后说小话,这也太不抗念叨了,说来就来。
“呦!妹姐!啥时候来的!”
龚玉的小眼睛一眯,嘴巴差点咧到耳后根去,就差后面没长个尾巴摇两下,“萌混过关”的企图非常明显。
好歹在一块儿共事两年,邓妹对龚玉这手基本免疫,萌是没怎么看出来,欠揍倒是写了满脸,刚想抬腿赏她第二脚,那几个在后面慢悠悠遛达的大老爷们儿就掀了帘子进来,及时地救了龚玉一条小命。
“嚯~刚见面就切磋,来来来算我一个。”
二领导雷俊面对这种场面一向表现得很兴奋,能掺和就绝对不吃瓜,看这边正打擂呢,自个儿非得蹦上来搞个三足鼎立,要说这伙计得亏有职业技能在那摆着,否则就看他平时这个嘚瑟的尿性,龚玉真的不想承认这伙计就是自己的二领导兼师兄。
“我大景观专业培养的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工科汉子,这伙计到底怎么长歪的?”
龚玉曾不止一次地瞅着雷俊怀疑,一点不觉得自己欠揍的本性跟她师兄如出一辙。
仨人正闹着呢,那边汪嵩却饿得头昏,自从两天前知道任姐应下了散伙饭,他这肚皮可就一直瘪着呢,干等着这一天抢饭吃,眼瞅着这几个人一点入座的意思都没有,他少不得在旁边插一句:
“妹姐,菜点完了?在哪个房间?我们先进去。”
邓妹双眼一瞪,好像刚想起这茬儿,脑门儿一拍,连声“哦”着:
“哦哦哦哦哦~我的天,把这茬儿忘了,赶紧赶紧,老板点菜!”
“你说说你,都能干点啥好。”
雷俊不放弃任何一个跟邓妹儿茬架的机会,叽叽喳喳地跟着邓妹点菜去了,两人对彼此点的菜互相瞧不上,也不知道雷俊点了个啥,就听邓妹在那嗷嗷叫着:
“不点这个!太贵了!”
“这还贵?你给谁省钱呢!你看你都点了些啥?你吃斋念佛呢!”
雷俊摁着菜单死活加了几个菜,龚玉和宋澄澄对视一眼,觉得这边鱼缸里的东西算是不用想了,人家俩大佬压根没往这边看。
“想吃鱼。”
“想吃龙虾。”
俩小兵看着对方嘴边流下的口水,欲哭无泪地撅了下嘴。
正当两人放弃挣扎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还想吃鲍鱼海参不?看你俩那点出息。”
小兵们抱大腿的雷达在头顶快速定位,同时转身并异口同声地应道:
“想!”
成功地收获任姐的白眼一个。
最后还是任姐拍板,在菜单最后添了俩大菜,就看任姐捏着那张菜单,看着上面的菜,嘴里“啧啧”有声:
“这点菜的水平真是绝了,老妹儿,你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都点了些什么玩意儿!”
雷俊在旁边顺便加醋:
“可不是?那几个荤的还是我点的呢,咱家这位管家的精打细算,从她手里抠个子儿贼难,不去守金库真是屈才了。”
任姐说的时候邓妹还只能咧嘴笑,等雷俊加完醋却没惯着他毛病,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又比量上了,这俩人都是干瘦型的,抬胳膊晃腿儿的就跟俩蚂蚱似的在大厅里蹦来蹦去,多亏时间还早,饭店里也没别人,否则还不够丢人的。
不够丢人也丢得差不多了,除了在大厅里蹦跶的那俩,其余的人都默默地钻进了包厢,给两人留出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汪嵩、龚玉、宋澄澄当初在部门里自封是“混吃等死三人组”,现在一个月多点的时间,又先后辞了职,成功地混成了“撂挑子三人组”,这仨人凑在一起臭味相投,叽叽喳喳跟麻雀似地有说不完的话。
宋澄澄倒还好,说了两句就去跟自个儿师傅“叽喳”去了,剩下汪嵩和龚玉在这咬牙切齿地“互夸”,恨不得把对方头顶的高帽垒到天花板去。
“呦呵,‘大姑娘’,这才一个月不见,秀发更飘逸了嘿。”
龚玉呼噜一把自己的小短毛,嚯,扎手,再看看人家汪嵩脑袋后面挂着的那条鲜亮的大马尾,龚玉爪子一阵痒痒,到底没敢上手。
“可不是嘛‘大兄弟’,我这头发也就黑点儿,这点儿跟您比不上,您这脑袋再剃两刀都快露青皮了,咋着?瞧着天儿马上就热了,赶着凉快呢?”
“那可不!”
龚玉抬手抹一把双鬓,小模样看着还挺得意,枯黄打底的头上跟扣了瓶黑墨一样黑黄互搅,看得汪嵩直咋舌。
“不是兄弟,你之前不是染黑了么,怎么整成这个德行了?”
“是啊,是染黑了,染发剂到最后都得掉几层色,那黑染发剂也得掉不是?”
龚玉一挠头。
“那你倒是再补一下啊,你这还不如全白呢,看着跟一副画毁了的水墨画似的。”
汪嵩嫌弃地捏了她几根头发,没想到还没怎么使劲儿,那几根小短毛直接从中间就断了。
“喏,看见没,”龚玉指了指断在他手里的头发,“我这次剪头的时候,俺家托尼老师可再三警告我,让我先这么放着得了,那黑染发剂的含铅量太大,我再自己在家瞎折腾几次,我这头发全得‘夭折’,好歹得先把头发保住。”
“这么放着?”
汪嵩瞪了眼,看了眼任姐正在跟祝超说着啥,遂小声地凑到龚玉耳边嘀咕:
“你不是说这个月过了去找工作吗,你就顶着这一头水墨画去找啊?”
“怕啥?”龚玉也小声回他,“又不是所有的单位都是咱这样的,私企性质的设计院也不是很管这个,好歹都是有艺术‘细菌’的设计人士,说真的,你见过有几家设计院还要求员工穿正装上班的,穿大裤衩子踩拖鞋上班的也大有人在。”
“也是。”
汪嵩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儿,遂点了点头,靠回椅子上的同时还捋了把自己的马尾。
“说来我也是不服,凭啥同是要求仪表形象,你丫个大老爷们儿留马尾都没事,我染个头就一堆人来说。”
龚玉盯着汪嵩的马尾,突然愤愤不平地捶着大腿。
汪嵩翻了个白眼,瞄了眼任姐还没注意到这边,便没好气地冲着龚玉喷了个响鼻,跟骆驼撒气一样:
“凭啥?就凭我头发还是黑的,你说你染就染吧,喜欢绿色你就染个闷青啊,怎么非得顶一片大草原在头上才舒坦?你这不找事儿么?”
“谁喜欢绿色了?我当初染的可是冰蓝色,谁知那个破染发剂不顶事,洗一遍掉一层色,能怪我么?你看现在哪还有点绿?全白了!”
龚玉越说越气,气着气着就开始薅自己头发,汪嵩瞅着她头上也没剩几根毛了,赶紧阻止了她。
正闹着,门帘子又被人掀了开,两人还当是“二领导”和“管家婆”进来了,也没当回事,就听任姐一声招呼:
“出外业的回来了?辛苦辛苦,来来来,这边坐。”
龚玉一扭头,正对上王承的眼,堆笑的脸顿时垮了下去,连个褶儿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