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冥顽不灵
()白霜离了云来客栈,也不顾自己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便施展轻功,往赵府而去。到得赵府,见着依旧是一片肃穆的白色,耳边依旧是哀哀的哭声。没有想象中那种新任家主惨死之后众人哭声震天的场景,白霜觉着目前这种压抑的悲恸更加让人不安。她想起来那个身穿白衣、容貌俊美的男子说过,赵无念耿直有余机巧不足,步父亲后尘并不奇怪,而赵无邪,比之父兄,刚正憨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由于父兄之死大大刺激了他,做出过激的事情来,害得赵家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的!赵家一群笨蛋!就是要死,也要由我来动手,明明白白的死在我手里,也比死在昏君和一群不男不女的手里强!白霜这次下定了决心,要是赵无邪不听自己的,干脆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便了!白霜依照幼时的记忆,找着了大堂所在——她估计赵无念的灵堂便会设在这里。月流芳扮作她,前来赵府的时候,她偷偷跟了来,见着赵显正的灵堂就设在赵家大堂。进了大堂,却不见赵无邪,也不见赵无念的妻子王氏,只见着一些家仆在料理各种事宜,还有两个披麻戴孝的小孩子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烧纸钱。只是那种哭有点奇怪,一般的小孩子,听见自己父亲死于非命,肯定要伤心得大哭,非要母亲安慰不可的,只是这两个孩子那种哭,却像是早就知道了父亲会遭到这种不幸似的,低低的哀哭声中,有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深沉哀痛。没错,白霜见着的这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赵无念的孩子,赵明和赵缘。为什么只有他们在灵堂呢,家里的大人呢?白霜没见着赵无邪,身影一晃,离了灵堂,正是不知往哪里走的时候,路过一家书房,外面种着几丛竹子的,深绿的叶子,叶尖上稍微有点泛黄,没有想象中的那种嫩绿的新叶。这个书房,自己好像来过呢。印象之中,不是眼前这般颓败、没有生气的,而是有着鲜妍的绿色,微风过处,凤尾萧萧,龙吟细细,竹影落在墙上,留下一幅幅斑驳的图画。那个时候,好像还有个人,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指着墙上的竹影,教自己欣赏这些大自然的美好图画来着。这是爹的书房。白霜想起了赵显正的好,不由得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书房外面,她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日光,有些竹影便温和地躺在她身上。父亲曾经赞美过的图画,在她还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之后,静静地躺在她身上。白霜沉浸在过去中了。虽然那个女人对自己很不好,但是父亲,毕竟给予过自己那么一份温情,如今,只能在回忆中细味了。加上今日赵家的不幸,那个女人的狠心,竟然也在回忆父亲中增添了几分暖色。白霜犹自在回忆中,忽然听见有人冲着自己喊道:“赵家都今日这般田地了,你这女子还来作什么?真要将赵家赶尽杀绝吗?!”白霜回过神来,见着是个两鬓斑白的长者,觉着有些面善,忽而想起来,几天前阿月冒充自己前来赵府,还有自己听到爹死讯时在赵府大门前见着的那个管事模样的长者,不就是眼前这位么?小时候他好像就在赵家了,只是那时候还小,不怎么记得。白霜看了福伯一眼,凄然一笑,道:“福伯,原来你还在啊。”“自然是在的,不然,你来了谁来护着小少爷小小姐?”福伯说这话之前,早就把赵明、赵缘给护在身后了。白霜见状,心知福伯对自己有误解,当下也无心与之辩解,只是淡淡道:“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寻仇的。只是来见赵无邪罢了。能阻止他做无谓的傻事便好,倘若不能,便当做是见最后一面。”说着又瞄瞄福伯的身后,眼里微露悲悯之色,缓缓道:“我便是再残忍的女魔头,也不会杀人遗孤。你有这个心护着小主子,还不如替赵无邪担心。”福伯见白霜并无恶意,也无甚可说。也是,如果对方真要杀人,以那天来看,自己就是搭上这副老骨头,也是护不住小主子的。因而也不说话。又想起今日二少爷和大少夫人表现有些反常,不由心中郁郁。白霜要福伯说出赵无邪的所在。福伯想了想,还是说了。原来赵无邪就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白霜跑过去,也不打话,便直接走了进去,见着赵无邪眼圈红红的,眼泪直流,有些泪水直接滴到纸上,赵无邪也不顾,依旧伏案疾书。看那字迹,笔势纵横,犹如龙蛇舞,飞云腾,好似每一笔,每一划,都灌注了他所有的力量似的!白霜常年在江湖漂,于书法并不精通,但是还是能够看出个好歹来的。赵无邪这个笔势,分明是宣泄心中的悲愤与不满的。仔细一看内容,竟然是强烈谴责昏君宠信十常侍、残害忠良的暴行以及痛陈宠信宦竖的弊端!这还了得?要是传出去了,赵家还能留下多少活口?好你个赵无邪,竟然这般不爱惜自己及一家性命。罢了,干脆由我结果了你性命便了,总比死在昏君手里好!说迟迟那时快,白霜拔剑出鞘,挥向赵无邪!剑锋带起纸张的边角扬起,赵无念这才扭过头,见着是一个白衣女子挥剑而来,也不躲避,用左手压住扬起的纸张边角,继续书写。白霜见状,眉头一皱,手起剑落,“嘶——嘶——”,桌面的纸张便被砍成无数份碎片,在半空中如同雪白的蝴蝶,凄然起舞。只是那些蝴蝶,有一些留着鲜红的眼泪——那是赵无邪的血。赵无邪看着化作无数碎片的文稿,满脸凄然,放声长笑,也许是笑得太用力,眼角竟然滚出了眼泪。赵无邪笑罢,转过身来,看着白霜道:“你杀我,我免不了一死;我为死去的父兄登高一呼,激怒皇帝也是死,如何不让我圆了这个心愿?!安安,我知道母亲对不起你,我幼时也不曾对你好过,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深感愧疚。在黄泉见着父兄,我会告诉他们,原来你一直安好。”白霜冷笑一声,道:“少来这一套。这笔账怎么算,我自然心中有数。只是,赵无邪你给我记着,你们赵家欠我的还没有还,可不能死绝了!你们的命都是我的,别为了什么大义,傻呵呵地走去送死!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我血洗府,还能来一通痛快!”赵无邪眼神坚定,道:“无妨。十常侍之举,已经天怒人怨,我这次便要召集三千太学生,于青龙门外向皇上情愿,我要让皇上清醒过来,莫再贤愚不分!”“好一个大忠臣啊,赵家果然是满门忠烈!只是你的母亲,你的嫂嫂,你的侄儿,你的其他亲人,侍奉你多年的家仆,这些人的性命并不是你的,你凭什么妄自行动,置他们于死地?!我今日便杀了你,免得你胡来!”说罢,就要拔剑,却觉着手上多了一阵温热与柔滑。是一个年轻女子按住了她要拔剑的手。白霜回头一看,原来那不是别人,正是赵无念的遗孀王氏。王氏脸色苍白,完全没了昔日与丈夫孩子一起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那种红润气色。她眼含泪水,对白霜涩声道:“小姑,小叔心意已决,还是请回。赵府,请小姑以后别再来了。虽然小姑有一副好身手,只是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万一小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叫死去的家翁和夫君情何以堪?”白霜看了王氏一眼,见着王氏无奈悲伤之中,态度十分坚决,不由得叹道:“你们这群疯子!”说罢,也不回头,便走了。她去的方向,正好是赵明、赵缘所在的方向!王氏忽然明白过来,连忙一手提着裙角,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然而她一介弱质女流,又处在丧夫之痛中,哪里追得上盛怒的白霜?白霜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两个孩子跟前,一手抱一个,就要走!“我的孩儿啊——”王氏一不小心踩着了裙脚,跌倒在地,望着白霜就要离去,悲恸不已。虽然孩儿离了赵府未尝不是好事,只是谁能保证,这么一别,就不会是天人永隔?王氏那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眸里,映出了一个缓缓倒下的白色身影。耳边响起的是小叔的呼喊:“安安,你怎么了?福伯,快叫大夫!”福伯连忙跑开去,要叫人找大夫来,眼尾瞥见一抹青影晃过,随即听见少夫人、二少爷惊讶的叫声。他连忙回过头一看,却见不着安安小姐的身影了。几日前,老夫人说起安安小姐,眼底也有几分悔意与凄凉。王氏护着孩子,送他们回房了。也不知在孩子耳边说了什么,两个孩子表现都比较平静,完全不像是受过惊吓的人。赵无邪望着空空的院落,眼底满是苍凉。随后,他握紧了双手,也不知是下定了决心,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