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意中人
四月,魏迎大军兵分三路,对都城洛阳形成夹击之势。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洛阳长街上,尔惜默默的放下了车帘。外面不是昔日繁华盛况,而是一眼望不见头的流民。他们拖儿带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无家可归。
“听闻王爷为了补充军费,把税赋又加了三成。如今战火连天,平民百姓本已食不果腹,哪里承受得了?可交不起钱,就要用人顶替。军中娃娃兵比比皆是,他们上战场不就是去送死吗?”水清叹道。
尔惜眉头微蹙,默然不语。
至夜,一封密信送至魏迎手中,魏迎看后惊讶良久,将信递给南颂珩,对正在商议攻城布防的众将领说道:“无需再议了,诸位且回去洗洗睡吧。”
南颂珩看了信,也是一脸惊讶之色。
几日后,赵蒙从蔡州归来。
“这血燕是燕窝中的稀有珍品,最是滋阴补虚,夫人多吃点。”赵蒙看着尔惜将一碗蜂糖血燕喝了大半。
尔惜放下碗,对水清道:“吩咐灶上,给王爷也端一碗来。”她微笑着看着赵蒙,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柔,“既是滋补佳品,王爷不妨也用一碗吧?前些时日王爷东奔西跑,我瞧着你都清减了。”
赵蒙露出一抹略微苦涩的笑,安慰她道:“无需担心,我自有应对。”
尔惜笑了笑,抬手给赵蒙斟满酒,道:“我一个深宅妇人,不能为王爷分忧,每日只能抄写佛经,希望战乱早日结束,王爷不必再殚精竭虑。我最近时常会想起一些陈年往事,那一年你到我家来提亲,母亲让我躲在屏风后偷偷瞧你一眼,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我还记得你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锦袍,高大威武,谈笑风生。”
水清端着一碗蜂糖血燕进来,赵蒙边喝边微笑着听尔惜讲。
“母亲本来是想我瞧一眼就走的,可我越看越喜欢,脚步都迈不动了。虽然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可只见你一面,我就觉得是你了,任谁我也看不上了。你满足了我对未来夫婿所有的幻想。我就在心里期盼,盼着父亲答应下来。当时太后娘娘曾向父亲表露想让我入宫为妃的意思,可我并不想让自己的一生埋没在那深宫大院里,先帝虽贵为天子,但并非我的意中人。我中意的是你呀,蒙郎。”
这一声蒙郎叫得,赵蒙眼圈都红了。他喝着甜蜜的蜂糖血燕,心里却直发酸。
“同你成亲那一天,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了。生在名门望族,嫁与如意郎君,我上辈子做了多少善事积了多少德业,老天这辈子竟如此厚待我?成亲没多久我就怀了身孕,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尔惜说着看向赵蒙,见他眉头微微皱起,放下已喝了半碗的蜂糖燕窝,手掌按在心口处揉了揉。
“王爷是不是觉着有些心痛?”尔惜俯身盯着赵蒙,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也痛啊!一想起我的孩儿,我就痛不欲生,我这颗心早就痛得麻木了。五个多月,孩子都已长成了形,我把他捧在手心里,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王爷,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赵蒙按着胸口,眉头紧皱,他想抓住尔惜的手,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又忽然放下撑着桌面。
“夫,夫人,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你为何再提?害你的荷月不是已被处死了吗?”
“说起这个荷月,当年她可真是得宠啊!王爷给她修了荷月轩,挖了荷月池,建了荷月亭,她过生辰,向王爷求一幅荷月图,王爷便让我画一幅送她。我怀着身孕,问你哪有让正室夫人给侍妾作画的道理,可你怎么说?你说我整日端着夫人的架子,清高孤傲,不苟言笑,愈发面目可憎。”
赵蒙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如果不是你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府里,如果不是你纵容她们争宠夺位,我们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如今也快及冠了。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起过他?没有,你根本不在乎。我日日以泪洗面,你夜夜笙歌欢舞。然而一次伤害还不够,没了荷月又来了碧悠,一个勾栏里卖身的贱奴你把她宠上了天,她恃宠行凶,挑断了我的脚筋,彻底废了我,让我再也走不出赵家的门,成了一个整日以药为食的活死人。”
“夫,夫人!夫人你……”赵蒙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撑着桌面的手上青筋鼓凸,不住的颤抖。
“你求娶我的时候,向我父母亲口承诺会对我好。可好不过半年,你就厌弃了我。你宠着那些女人,纵着那些女人,看她们为你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任她们欺压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在这座深宅大院里你就是天,你享受着主宰一切的感觉。我是窝在你脚边摇尾乞怜的狗,是被你踩在脚底的烂泥,是被你弃之一隅的废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蒙郎!至今你还口口声声叫我夫人,可你就是这样对你的夫人的?”
“你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些年,终于把你和庆妍的野种推上了皇位,如今这大魏看似是魏家的,其实……”尔惜停了下,嘴角勾起,声调忽地变得轻快了,“其实还是魏家的呀!你有没有想过,你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睡了那么多女人,为何没有一个女人再怀上你的子嗣?如今皇宫里的那一位,真是你的种吗?”
赵蒙猛地瞪大眼,惊恐的瞪着尔惜,强忍着胸臆种翻涌的气血,咬牙问道:“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尔惜轻轻摇头,叹道:“你呀被人骗了!庆妍根本不可能怀上你的孩子,因为在此之前,你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怎么可能?”赵蒙双眸猩红,“不,不可能!”
尔惜指着挂在他腰间的一串呈暗红色的晶石配饰,道:“那串价值连城的波斯水晶,是我叔父送你的,准确的说是我让我叔父送你的。你以为是辟邪开运的宝物,常年佩戴在身上,殊不知它会让你肾精早衰,你的种是死的,又怎会开花结果?魏述,是庆贵妃同先帝的儿子,不是你的。你蝇营狗苟,恶贯满盈,到头来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裳。庆妍她用这种方式报复你,惩罚你!你们之间除了互相欺骗和利用,那些情啊爱啊,皆是虚妄。”
赵蒙喷出一口血,身子向一旁歪倒,他的余光瞥见桌上的那碗蜂糖血燕,瞬间明白了所有,颤声喊道:“来人,来人……”
可他牟足了劲儿,发出的声音却是沙哑无力的,他捂着胸口,感觉五脏六腑被拧成了一团,而此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骇得浑身颤栗!
尔惜,残废了近二十年的尔惜,她竟然扶着轮椅站立了起来!她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她走得虽不太稳当,可在赵蒙看来无异于晴天霹雳!
“苟延残喘至今,我每多活一日,对你的恨就加深一分。”尔惜从水清手中接过一把尖刀,对着赵蒙,“今日,我们便做个了断。”
赵蒙匍匐着往后退,声音慌乱中带着几丝哀求,“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从来,从来没有……”
“去死吧!”
尖刀狠狠落下,插进了赵蒙的胸腔!
赵蒙看着近在咫尺的尔惜,难以置信。她白皙的面颊上泛着粉红,像她画中那被三月春风醺醉了的桃花,柔弱,娇美,我见犹怜。只是她的眼神太过凛冽,让他感到陌生,也让他感到心痛。
原来,心如刀割,便是如此这般感觉。
一股殷红的血从赵蒙嘴角流出,他抓住尔惜的手臂,深切的看着她,“我……从来没有厌弃过你。惜儿……”
赵蒙的嘴张了张,后面的话没有发出声,手垂落在了地上。
尔惜冷眼瞧着赵蒙,直到他的眼中再也映不出的她的影子,她才瘫坐下来。
水清打开房门,惊慌的高喊:“有刺客!抓刺客!王爷遇刺了!救命呐!”
王府乱了,洛阳乱了,春红柳绿都无人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