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而有罪
“你的饭做好了,先吃了去学校。”
外婆转过身去为他盛饭。看着外婆的背影,不禁想起了那年的那个白发老婆婆。她站在自己面前宣告了自己罪孽的开始。
“孩子,记住,你是生而有罪之人……”
呼——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心里又肯定了一遍:我生而有罪!
“宫暾,等会儿去学校走院子下面一条路。”
正吃着午饭,外婆忽然严肃地说道。
宫暾抬起头,外婆正在抽四季豆的筋。掐断两头,往下一拉,折成三段,扔进铁盆里,一根又一根。
锅里木蒸脚下的水沸腾,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水蒸气升起,又被黑色的瓦拦住,厨房上空显得雾气蒙蒙。
宫暾寄宿在外婆家,从幼儿园起一直到现在。他的家在另一个镇子,到学校要翻山越岭,走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外婆家是一栋两层楼式的拱顶砖瓦房,院子里最高的一座房。另外几家或是土墙木板房。
“为什么?”
“撞车了!”
宫暾猛刨了几口,放下筷子。
“知道了。”
这个院子有七家人,在小镇的尽头。六家房修成一排,前面有一家,这样一看就成了“二”形布局。院子下面走两三百米就到山脚的的河流。
院子后面,小山坡上,是到另一个镇子的公路。穿过小镇,在这里转弯,一个立体的,倾斜六十度S形的急弯。
院子里的人每年都要听到好几次这样的巨响,多少年,多少声巨响,没有人能记得清了。只是急弯外的砌作栏杆的方形石墩换了一个又一个。
太阳很烈,透过柚树叶的间隙,点到地上,留下一片片光圆。树上的蝉声震得耳膜生疼。旁边立着的电线杆发出的热仿佛灼着肌肤。
在院子一角的电线杆下,宫暾旁边站着一个和他个子差不多的方脸男孩。他们前面是岔路,一条向下走,一条斜向上通到公路。
“想不想去看?”男孩露出好奇的神色,似笑非笑。
“外婆不让我去。”宫暾语气平平地说了一句。
“都是初中生了,还这么听话。”男孩故意发出嘲笑的语气,又说道,“上面那么多人,哪会有人注意到我们哪。我们就去看一眼,看了就去学校。”
“不去!”宫暾干脆地拒绝,迈开腿就要往下走。
“别啊!”男孩拉住他,“上去走公路不好吗?啊,想想我们走读生还真是辛苦啊!为了不迟到,吃饭像是乞丐抢食。现在还要走小路。大夏天的,一路上那么多草覆盖,被拌倒了怎么办?碰到毒蛇怎么办?”
宫暾仍不理会他,继续往下走。
“不行!你必须陪我上去看。”
男孩也不管他反不反抗,抓着他的肩膀像推手推车一样把他推着往上走去。实际上,宫暾也没有挣扎,任他推着。
“我说,你以后还是少靠近我的好,免得遭遇不幸。”
“诶,你咋又说这话呢!每天都说几遍,不累吗?”男孩笑了笑,嘴角带着苦涩,“就我现在这状况,还能不幸到哪里去?”
宫暾沉默了。“大舅他……”
“咱不说他们好吗?”
男孩将手放了下来,宫暾也自己走去。
“嗯!”
气氛突然沉重,一百米不到的小路仿佛遥遥无际。
上了公路,果然人很多,院子里的人几乎都上来了。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
一辆小货车刚好停在小路与公路接口的下方一点。整个车头和石墩亲密接触,更像是将石墩嵌进了车头。车几乎将石墩撞离了原位两三米。
“呀,好惨啊!”男孩在旁边嘀咕道。
宫暾从他声音中听见了兴奋。
“嗯!”宫暾点了点头。“老表,快走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类似的场景,宫暾心里还是有点紧张。他看着撞坏的车子愣了会神,回过神来,和男孩一起往前走去。
他心中有点不安,心跳莫名加快,脸很热,头有点晕。他想快点穿过人群到学校去。
由于人群,两人路过车时不得不挨着车身过。宫暾忽然看到地上有一滩液体向他的脚下流来,红色偏黑,还带着点乳白。
“哼!”
宫暾闷哼一声,连连退了几步,几乎撞到了撞坏的车头上。他感觉到脚后跟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望去。恰巧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冒了出来,一部分已经碎裂模糊,眼睛都看不出在哪里。另一边眼睛睁的大如铜铃,刚好和宫暾的眼睛对上。
宫暾瞳孔一缩,感觉头脑昏沉的厉害,世界陷入了死寂。他看见碎裂的头颅的嘴唇一张一翕,有声音传入耳中。
“啊!罪的味道,好香啊!头好痛!帮我把头拼起来,帮我把头拼起来……”
宫暾整个人愣在那里,想叫,叫不出声来。脑袋里轰轰如同电动机的轰鸣。
砰的一声响,如惊雷,将他惊醒。其他声音才在耳中渐渐响起,仿佛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但他听出了惊叫。
他转过头去,眼前的一幕几乎令他心胀骤停。老表一头撞在了撞坏的车上,鲜血从头上流了下来。他的身体如稀泥一样软倒在地上。
宫暾呆在原地,仿佛不知道怎么呼吸,如同雕塑一样。双眼流了很多泪,但他一点都没察觉到。
“小暾!小暾!小暾……”
宫暾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他,很熟悉。他惊醒,跑着离开了,也顾不得周围的人叫他。直到钻过了人群,他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尸体被白布盖的好好的,地上的血液也早已干涸。
是我吧!我的原因吧。都说了我会给他带去不幸。都怪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都是我的错啊!
啪——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周围的人投来惊异的眼光,宫暾全然不理会。
双眼从车祸现场出来后就一直隐隐胀痛。起初像锤子在轻锤,然后越来越重,甚至仿佛连耳中都听到了咚咚的声音。
特别是左眼眉毛上面一点处,仿佛有人拿着刀子在割,剧痛无比。
他伸手摸了摸,那条和眼睛差不多长的疤痕,还能感觉到疤痕的凸起。
学校在河的对岸,刚好和宫暾家成正方形的对角线。很近,但他不知道自己要走道什么时候。
镇子很小,沿河一条街。河对面是并排的小学和初中,中间只隔了一条小水沟。这样,街道和学校也是“二”形布局。学校很小,教学楼也有了七八十年的历史,四层,瓦顶。
刚进教室,宫暾竟然发现老表已经趴在桌子上了。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老表,醒醒!”
宫暾伸手去抓他的头发,却穿了过去。再看,只剩空空的桌子,没有了平时“哈嚯”的哈欠声。
“老表……”
“宫暾!”有人叫他。
他忙转过头去,却发现她的脸模糊不清。
“你差点迟……没事吧?你的眼睛?”
她突然吃惊地喊道,甚至有点像尖叫。
宫暾听出了声音,班长潇晴。“没事!”
“可是你眼睛好红,都快发光了。是要射激光吗?”
“对不起!”
他不愿再说话,也不管班长还想说什么,直接走到最后一排左边靠窗,自己的位置上。再后就是垃圾角。
班长尴尬地站在原地。宫暾不想揣摩她的内心,眼睛的疼痛够自己闹心了。他没有朋友,不需要,也不敢。
不久走进一个白衬衣,西装裤的中年男子,皮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教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他手中拿着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哇——
宫暾有听到教室里极低的惊呼声。但在这么安静地教室里,仍然显得很大声。
宫暾低头从抽屉里准备上课用的书。
“同学们,今天我们班转来一个新生。”
中年男人走到讲台上才开口说了一句。教室里早已经响起了讨论声。
“安静,请新同学自我介绍!”
“我叫君茕……”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宫暾听出来了。他仍低头找数学书。桌脚突然出现了之前见过的头。
猝不及防,他心中一抖,“啊”地叫了一声,瞬间站起来。凳子倒在地上发出“啪”的巨响。
全班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宫暾抬起头,刚好和新生对上。长发上扎着粉红色的发带,碧玉般的眼睛,翠绿的长裙……虽然在微笑,只是眼神好像很寂寞!
“刚好他旁边位置没人,你先将就一下吧!”老师说了一声。
看她走过来,宫暾低下头,坐了下去。结果忘了凳子已经倒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还滚了两转。
“哈哈哈……”班上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