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归来
凝蓁死的那日,正是入秋最后的一天,她刚刚生产不久,院内的最后一茬秋海棠也被一夜重霜降打的惨败,站在屋檐下远远望去。花瓣落在泥土上,半掩埋半露出,孤零零的再无人欣赏。
那天是秋天中最冷的一天,自从女儿出生后,她已经好些天没见过傅钦承了。傅家的人都对她冷言冷语,她知道是为了什么,可终是不能信,她与傅钦承的爱,竟是如此凉薄。
傅家不能无后,儿为根,方绵延万世。沈凝蓁她的身子再经不起生养,要重新帮傅钦承再寻一年轻女子过门。这些话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旋,像是钝刀再惬意的剜着心头肉。
离开这日,按照行程,她还能赶回登州与家人过年。但是如今她是被休的,哪里还有脸面回家,生完孩子的焦灼,和被休的羞耻,她在夜里辗转难以入睡。夜里起来,她站在船头,望着早就使出了很远的京城的方向,黯然神伤,身上披的衣裳掉落在地上也不肯去捡,丝毫感觉不到冷。
望着深不见底的水,她捏着那一纸休书,想也不想的跳了下去。冰冷的水将她迅速包裹,她像是一只泡在水中妖娆的蝴蝶。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的眼中再没有了傅钦承,而是豆蔻之年的她,与家人的欢声笑语。
“傅钦承。”她所有的爱最终都化作了恨。
水中隔绝了空气使得她窒息,以为会不害怕死亡了,可在失去意识前却莫名的惶恐,想要挣扎着爬上去,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听到哥哥笑着说:“蓁蓁,让哥哥背着你上花轿吧。”
她羞涩的低下头来,“好。”
......
“姑娘,你怎将自己整个泡在水里了,快醒醒快醒醒。”馥香把手中的热水桶放下,及时将水中的沈凝蓁唤醒。
四周挂着软烟罗的缦,烟气氤氲,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香气,环状的玉璧池子里,布满了漂浮的花瓣,将沈凝蓁肤若凝脂的玉体掩盖在里头。水中滴的香油,甚是好闻,有助安神静气,她却不慎慌了神。
沈凝蓁将螓首蛾眉从花瓣浴中露出,抬起白内的雪肌,将打湿的青丝轻轻挽起,从水上漂浮的案子上拿起一支碧色梅花玉钗轻轻挽起长发在一侧,缓缓走到边缘。她还不想上去,靠在玉璧上,馥香用纤柔的手指腹轻轻按压着她的两鬓,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姑娘泡了好久了,不如奴婢服侍姑娘出浴安寝吧。”馥香小心的侍候着,听到沈凝蓁嗯了一声,便搀扶她从浴池中拾阶而上。
她的肌肤耀目,吹弹可破,雪肌上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她就像是含苞待放的出水芙蓉。
馥香用柔软的布帕为沈凝蓁轻轻擦拭,拿起早就熏香备好的衣裳,为沈凝蓁穿上,搀扶着她在菱花镜前坐下,将青丝擦干水渍,一根根梳开。馥香唤了门外一直候着的粗使婆子进来,清理浴池。
那些粗使的婆子提着水桶进来,因一直负责清洗浴池的一个婆子,家中儿媳刚刚生产,便告了长假,其中一个婆子唤冯婆子,是来顶替缺位的,刚入浴房内,惊讶的呼出声来,“我的娘嘞,我这是进了仙女儿的地儿了。”
另一个婆子道:“是嘞,小心别踩脏了仙女儿的地儿,进屋要脱鞋嘞。”
冯婆子信以为真,说着就在门口要脱鞋。
馥香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才来,又不知,何况要打趣她。”虽并非斥责,但听的人便知错的不住道歉,馥香一向对府中的人都亲和,“冯妈妈,这里姑娘的沐浴的地儿,不是什么仙境,你可别叫这几个老不死的给忽悠了。”馥香同那些婆子也熟悉,时常眼前做事。
风撩起软烟罗,扫到了冯婆子的脸,她看着好看,便用手摸了摸,其中一个婆子打了她的手,冯婆子道:“这是什么布?如此丝滑又清透,看着仙儿仙儿的,我家那丫头非要嚷着要我给她裁身新裙子,一直没找着便宜又好看的布料,我看姑娘这浴室中挂的布幔甚好,我也破费下,裁些给家中丫头做身新衣去。”
“你这老东西,连这都不认识,这叫软烟罗。”她们知道名字,却也是不知软烟罗究竟为何物。
“什么罗?”冯婆子头次听这么洋气儿的名字。
馥香领着她们走过屏风,“软烟罗顾名思义,飘渺如云如烟,如罗丝滑,是罗又非罗,却要比鸿毛要轻许多。但一年出货也只有十匹,因制作工序繁杂,产自别国,有些官宦之家,也未必用的起。不过姑娘喜欢清透的东西,便将其挂在浴室中了。”
听到馥香这么说,一帮婆子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不再吱声。
众人见惯了,自是不必惊呼,拉着看的眼睛有些发直的冯婆子,“赶紧干活儿了。”
因从进门开始冯婆子就被吓着了,再见到那羊脂玉打造的浴池时,就算惊讶也不敢吭声。沈家为凉州富商,可真是名不虚传,早前她就是个洒扫的婆子,哪里有机会见过这些,何其奢华啊。
沈家以出口贸易发家,除盐商为官家外,茶铺、布铺、粮铺、药铺、钱庄等遍布各地。因凉州靠近海,他们凉州便靠海吃海,沈家其中布铺最是繁荣。在中土国,但凡达官贵人家,十家就有十家着的是他们沈氏布庄出的料子。
往年与那些出口的船只合作,将商品运到海外异国各地,再带回异的特色商品,往来贸易,繁荣之地,非凉州莫属了。其中软烟罗便是沈氏独家售卖,软烟罗一共五中颜色,有天青色,秋香色、松绿色、樱红色、银白色。沈凝蓁的浴室内,挂的皆是银白色,看上去如云雾般飘渺,挡不住什么,只是觉着好看。
可以用来制帐子,糊窗纸,因软烟罗清透,有人会结合衬布,外加软烟罗,制作衣裳,如此炎炎夏季,也会清爽无比。
引了婆子们从偏门进到浴室来后,馥香便搀扶着自家姑娘从正门出去了。
屋子内香气淡淡,一束早已不合此时时宜的花插在花瓶中,沈凝蓁看了一眼,“馥香,把花儿挪挪,去将我的百兽纹挂耳玉鼎拿来,点上罗浮香。”
馥香有些不解,虽罗浮香产自异域,非常难得,是上百种香料合制成的,香气持久。能让闻着动心怡情,据说宫中的妃嫔喜爱此香,正相不惜重金买罗浮香,以侍专宠。贵是极贵,香也是好香,但罗浮香反而香气过于浓重,自家姑娘从来只喜欢屋中有清淡的花香,往常沐浴也只要花瓣。而今日沐浴,却点明要罗浮香的香油加入水中,这束白梅,可是家中少爷听姑娘说了句想要梅花,便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命人寻来的。
而今四处都是夏日,天知道少爷是怎么得来的。
按照凝蓁的吩咐,馥香将东西一一取来,凝蓁揭开香炉的盖子,往里头加了三勺罗浮香,馥香道:“姑娘你且歇息,让奴婢来吧,小心烫着。”
青烟袅袅升起,香气缓缓进入鼻息,凝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三勺罗浮香,足够燃到天明了。
“姑娘喜欢这香,明日我便多带一些。”馥香想的周到,凝蓁嗯了一声,点点头。
这时门外有人通传,“夫人来了。”
周氏和苏嬷嬷走进门来,凝蓁离开香炉旁,笑着迎了过去。周氏握住女儿的手,两边在榻边落座,“听馥香说,你还是不大提得起精神来,那陈大夫的药看来是没起作用。回头我让何管家再去寻一个好的大夫来。”
凝蓁反手握住周氏的手,“娘啊,蓁儿没事了。”抬手为周氏将头上的发钗扶了扶。
周氏看着自己的女儿,爱怜的将凝蓁搂在怀里,“这些年来,你总是这么乖巧懂事,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至于——”说到这,便想起女儿即将离开自己的身边,这个贴心小棉袄,她怎舍得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就此送到别家去。
沈家虽说家大业大,儿女双全,可到底是家大难为。凝蓁的兄长沈莫庸,整日游手好闲,有个聪明脑袋,却从不往正处使。把父亲母亲气的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沈家早年也是书香门第,后来没落,到了父亲这一代早已消失殆尽,沈家早年因家中穷苦,父亲没有读书,就做起了生意,发了家。祖母是落魄人家的千金,跟了祖父,知书达理,虽身为女儿身,其聪明能干不输男儿。家中一直盼望着,兄长能够志成大业,考取功名,搏个一官半职,也算光耀门楣了。
可兄长向来逃学,不愿念书,家中祖母向来疼人,更不愿父母二老整日逼着兄长做不喜欢的事。想指望兄长考取功名的事只好作罢。
明日,凝蓁就要起身去往京城了。这一次北上去京城,沈家除了祖母不去,怕祖母年纪大了,千里迢迢,身子骨吃不消。父亲母亲及兄长,都会陪着她上京。父亲一早就将所有的事情停下,不用他亲自操办的事,都交由得力的人去办了。挣再多的钱,都不及宝贝女儿的婚事来的重要。
前些天,京城的姑姑来了书信,说是为凝蓁说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景国公府的傅家,由姑姑从中保媒,也算知根知底。女儿就要成亲了,对沈家来说是喜事,更是天大的好事。商人虽富有,即便富可敌国,也不如有个一官半职挂在身上有地位。就算见到寻常的捕头,都要低头哈腰的。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是这个理儿。
许多富商家的女儿,为了能进入高官家,就是做妾,也是挤得头破血流。富是富了,却单单少了贵。沈家也是希望一双儿女能够幸福和睦,富贵及人。如此,也算给祖上一个交代,光宗耀祖,都搁在了后辈身上。
而今女儿这一嫁,可算是捡到了金元宝,不仅仅是正妻,还嫁入了国公府。于沈家而言,这是无上的荣耀。但想着,高门深院的,免不了勾心斗角。沈家门第,到底是够不着傅家这门亲事,怕日后女儿被人欺负,难以立足。看着眼前这乖巧懂事单纯的女儿,送了进去,又何其忍心。
这门婚事,于沈家而言,已是高攀了。不过婚事在一年前就定了下来,说易也不易,是京城中的姑姑在其中周旋,才定了下来。正巧约在今年姑姑寿辰时,想要借此机会让两家碰个面,解除顾虑,将婚期定下,此事也就算圆满了。
周氏为女儿感到高兴,也有所不舍。凉州到京城千里迢迢,日后母女若是再想相见,恐是不易了。女儿是心头肉,难以割舍,想到此处,不免伤心起来。
苏嬷嬷体会到周氏的顾虑,便想着好话开导:“姑娘嫁的是国公府,从王妃的口中已是对傅家了然于心了。傅家的世子品相出众,才富五车,姑娘去王府小住时,也曾见过世子,事后世子也常常往来信笺问安,可见其真心。姑娘一入门便是世子夫人了,夫人大可放心,我们这边备上丰厚的嫁妆,娘家有底气,那傅家上下定然是不会亏待了姑娘的。”
听苏嬷嬷这么说,周氏破涕为笑,是她多虑,不该在女儿面前落泪,徒增的她忧心。
周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嘱咐她早些就寝,明日就出发了。若身子没休息好,在船上会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