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城(十二)
钱家对面是仙客来酒家,庄清晓与南怀玉去时,正是吃饭的时间。
酒楼生意爆满,小小一台子上,男人弹琴,女人唱曲,可人口太多一片喧闹,全然听不清旋律与歌词。
酒楼老板是个识货的,一眼就被走进来的二人吸引,那男子从头上东陵白玉冠,到腰间昆仑山青石玉腰带,尚且不论他一身织锦坊暗络纱云锦,单是两样玉石都价值不菲。
反倒是那姑娘,打扮颇为朴素,一身织锦坊雪纺云锦,周身配饰甚少,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等一下,这姑娘食指上带着的那枚红玉指环,那色泽,就算把这酒楼卖了,只怕也换不来这枚红玉指环。
如此一来,也就有了定论,像这姑娘这般低调行事的,只怕身份,家世都不输旁边男子。
好在老板就是已是见过些世面的,忍住了冲上前招呼的冲动,招来忙得昏天黑地的小二,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心招待。
小二赶忙堆出一脸笑容,喜气洋洋的上前招呼:“两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南怀玉答:“住店!要两间能见松辅街景的。”
小二哥脚步轻快,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带她二人行至柜台,将要求说与掌柜,南怀玉掏出一个千钱明珠,说道:“时间未定,暂且先付这些,不够再说吧!”
掌柜接过珍珠,喜笑颜开的吩咐小二,带客官去上房。
上了二楼,周围安静的出奇,只有小二哥介绍菜品的声音:“清真滑鱼是我们这的一绝,口感细腻,肉质松软,两位可以尝尝。”
南怀玉大手一挥,点了四菜一汤,小二应了,带两人看了看房间,房间是套房,进门与家中无异,两边睡房,小二哥又道:“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这就去厨房让师傅们准备。”
二人行至窗前,对面的钱家府邸被包裹在结界之中,这道结界是天市星宫的压箱底——聚灵石结界。
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此石以昆仑仙玉为底,只要布阵者无碍,此阵绝无可能被破。
庄清晓想起那日,恶灵就是在层层结界下进入醉香楼,那种结界是与城池所用结界一般无二,可是恶灵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就说明了结界对他无用,连她都能看明白的问题,这些神将当真不明白么?
这时小二端着菜肴进来安置,念着菜色:“清浮酒一壶,清蒸滑鱼,飞鸿踏雪泥,雪银根,粉淡梨花,落花疏雨汤,四菜一汤已上齐,二位慢用。”
庄清晓与南怀玉相对而坐,南怀玉给她斟酒,说道:“清晓,这飞鸿踏雪泥你吃吗?我点菜时也没注意?”
庄清晓摇了摇头,她属于鸟族,虽然已经修为人形,却只食地上跑的与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倒实在下不了口。
南怀玉原身是凤凰,百鸟之王,更是不会食其飞禽,故而让小二撤了。
因为还有要事,两人就着蔬菜吃了些米饭,便让人撤了。
饭后,让小二上了瓜子点心等茶水,两人坐在露台上,南怀玉边嗑瓜子边问:“黎朗让我们过去,究竟是什么重大消息?”
庄清晓将施圆同谢书令的事一并说了。
南怀玉听了,当真是怒发冲冠,只恨不能冲到对面去把那老流氓抽筋扒皮,骂道:“这钱家父子,一对下流胚子,竟然干过这等混账事,还有那周仙令,就是个助纣为虐的混账……”
等南怀玉絮絮叨叨骂了好一阵,庄清晓才说:“听黎仙吏的话,上面对此事另有安排,所以钱利暂时动不得?”
南怀玉奇道:“上面?哪个上面?今日去天市司也没听说有何行动?这种混账不杀了,还留着遗臭万年吗?”
庄清晓摆了摆手,说道:“如果仅仅是钱利,周云又怎么可能收回成命,”
庄清晓却道:“你不觉得钱家兄妹的死,比起灭门案太过大费周章了!”
南怀玉突然变化出青铜古剑,摩挲着说道:“所以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怀玉,你这柄青铜古剑可是有些来历,竟然能将囚车与结界一并劈开。”
“这青铜古剑名唤穷奇剑,是我一千八百岁时阿爹送的生辰礼,此剑出世便斩下四大凶兽之一穷奇的头颅,收其魂灵在其中,剑灵凶悍得很,我至今还没能将它驯服。”
“难怪那日我能拔出。”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磕着瓜子玩笑道:“凶兽难驯,公子任重道远。”
一向话多的南怀玉竟然没有答话,庄清晓侧头去看,他却看着那柄穷奇古剑出神。
庄清晓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道:“你怎么了?”
南怀玉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当年接过这剑,在我阿爹那里说,不过几年定能驯服穷奇古剑,谁晓得几百年过去了,也还没谱。”
庄清晓笑道:“世道太平,穷奇古剑自然无用武之地了。”她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怀玉,前次我去参加笑笑姑娘的生辰宴,我记得你说那是陈大人一手操办的?”
南怀玉点头,不屑道:“我姐夫最爱给我姐这种浪漫惊喜……怎么想起问这个?”
庄清晓神色沉了沉,才又说道:“女子都喜欢这些,你可得好生学习一下,不能仗着白姑娘喜欢你就惫懒……只是今日听见庄先生提起《明月生南浦》,就想起那日的月上玉树的美景,与话本中略有些相同。”
南怀玉想了想,才说:“可能是我大姐看过了,两人聊天提起过,我姐夫就记得了,他这随时将人说过的话放在心上的习惯,很讨我母亲欢心。”
说到这里,房门被人敲响,门外人喊道:“少微大人在吗?”
是巫狄的声音,庄清晓跳起来去开门,问道:“大人怎么也来了?”
巫狄立在门口往里张望,看见南怀玉,两人各自见礼,这才说道:“星主已经吩咐,让我们在仙客来酒楼等消息……恶灵杀人不眨眼,少微大人小心。”
庄清晓侧身请他进来,说道:“卑职明白。”
巫狄却摆了摆手,说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二楼如今全是我们的人,有什么发现不可擅自行动,由我们来处理……我就不进去了。”
庄清晓这时见到巫狄,这才想起已几天没有见到花春,应该还是选美大赛上见过,不由问道:“大人,怎么不见花春大人?”
巫狄却笑道:“三殿下去谯明之山,花春大人随行。”
南怀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疑惑道:“花春姐姐什么时候得罪三哥哥了?”
巫狄却笑问道:“那白姑娘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闻言,庄清晓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缠绵悱恻的一幕,又想起花春瞧见三殿下的举止与言行,她曾说了什么喝酒误事的言论,顿时有些猜到那日在水榭未露真容的女子是谁。然后她再次体悟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真谛。
南怀玉睁大了眼睛,显然是不可置信,许久才好似想到什么,感叹道:“花春姐姐怎么会是三哥哥的对手。”
巫狄笑着告辞,庄清晓也跟着回房打坐修炼,南怀玉坐回窗边想心事。
连着几日,钱家风平浪静,她二人已然扎根此地,换洗衣物都准备齐全。
十日后,已至岁末,除夕那日南怀玉要回一趟天市司,与姐姐姐夫聚一聚,还说要去备点年货,下午回来。
庄清晓一人坐在窗前,看着楼下各色人等,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喜笑颜开的神情,这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往年这天她虽也在点心坊工作,可一般罗素婆都会把事情安排在上午做完,下午就能回家。
阿爹阿娘则早早开始准备,等她回去,饭菜已摆上桌子,她会同阿爹喝上几杯。
饭后会备些瓜果在院里,大家围在一起闲话家常,他们家只要不涉及婚恋,还是很好和谐,她时常能把爹娘说得捧腹大笑,等到子时就会有满天烟火,热热闹闹到第二年。
庄清晓越想越觉得酸涩,转而想起虎腾腾会以她的名义送果子,又觉安慰,只可惜本来要给他写信的,不曾想竟遇上这样的事情。
庄清晓眼看日暮西沉,觉得南怀玉这小子今天不会回来了,便想着下楼去看看汤锅什么时候能上,虽然一个人吃忒可怜了些,可是不吃白不吃,谁知道才回头就见姜长源站在门口,光线已经很暗,他的眼神却明亮深邃,像一汪清泉,要把疲惫的人沉溺其中。
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她竟然丝毫没有答应,走过去问道:“先生,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