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一)
庄清晓清醒过来时,虎腾腾已经不行了,心口处鲜血流淌,打湿了灰色的袍子,那张英俊绝伦的面容上开始显出雪白的颜色,她慌忙将玉清太极丸倒出来想要喂给他。
虎腾腾费劲的挡开了她递过来的药,摇头说道:“没用了。”
庄清晓一个劲的摇头,握着虎腾腾阻挡的手,喂他吃下:“不会的,你先吃了,我再想办法……我不会让你有事,你相信我。”她慌乱的想着,想要要让他相信:“一定有办法的,就算你的心脏碎了,我也可以用灵力帮你修复,我可以的,我们先去百草堂,千里堂主很厉害的。”
虎腾腾一把握着她的手,嘴角微微上扬,摇了摇头,说道:“已经够了!”
庄清晓摇头:“不,你不要死!”
“清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虎腾腾口中流出鲜血,面颊肌肤越发雪白。
庄清晓用力的点头:“记得,是在南海边上,南海王的长女成亲,办了流水席,还在海面搭了戏台,最后要撒珍珠……当时,我们就坐在一座吃饭。”
虎腾腾笑起来,突然问道:“你挣这么多钱干什么?”
庄清晓犹记得,当时她说:“努力学习,等有本事挣些钱,带着重要的人去游山玩水。”
虎腾腾茫然的望着天幕,重复当年的话:“如果重要的人不在了呢!”
“那就做他们的眼睛,代替他们去看。”庄清晓记得,当时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虎腾腾拿出一个浅蓝的荷包,交给庄清晓,上面白色的荷花侵染了他的血迹:“清晓,替我去看看吧!”
庄清晓呆了一瞬,摇了摇头,说道:“老滕!”
虎腾腾却执意将荷包放在她手里,说道:“我从来没同你说过,我早已娶妻生子吧!”他神情平和,自顾自的说:“我的夫人生得很美,我一看见她就喜欢,好在我也生了这么一张脸,没有让她嫌弃,所以我们很快成亲,还生了一个女儿。
“那时候我采集地面灵力,卖给水下饭店,有一年上面闹瘟疫,我被困在上面,连书信也送不出去,等回去时她们母女却死在了我去的那片山上,她极少出水,一点毒灵就会消耗她很多灵力。
“认识你的时候,她刚去世,我那是只想去陪她,可又怕她怪我轻生,我费劲心思想要自自然然的死掉。直到听了你的那番话,想着她一直很向往地上的生活,只是修为人身时灵力差了些,便不敢轻易上来,我就想带着她做的这个荷包,周游六界。所以,清晓你带她去看看。”
“你先不要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去百草堂。”
庄清晓一个劲的摇头,泪水划过脸颊,从下颌跌落至虎腾腾温热的手上。
将死的生灵,六感极其敏锐,虎腾腾已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他喘得厉害,开口便是鲜血涌出,紧握庄清晓的手:“他们来了,我送你走。”
就在这时,一道灵力直直坠落,以山道为中心,向两边蔓延出去,山树草木抖得筛糠一般,满目秋色簌簌落下,一道玄色身影凭空而来,正是被罚闭门思过的姬微阳,身影一晃已至两人跟前,笑道:“此番我将全副灵力注入这幽冥指环,打通了从魔界到临高的所有结界,总算赶到了……庄姑娘,幽冥之灵已经现身,在下之前的邀请依然有效!”
与此同时,虎腾腾的雪白的本体显出,将庄清晓包裹,不过一瞬,便消失无踪。
玄衣身影被溅了满身咸水,他抬手拂去面颊海水,看着那雪白消失的方向,同身后赶来的白衣身影说道:“太微星主晚了一步,人已经走了!”
姜长源不动神色,冷冷道:“不过清灵之境,二殿下竟然也拦不住!”
姬微阳并不在意的笑笑:“那男人用最后灵力送她离开,太微星主应当知晓,自然之灵,无人能挡!”说着,他似想起什么,笑了笑说道:“你只想确认她是否还活着吧!”
姜长源看着地上的尸体一言不发,神色晦暗难辨。
姬微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这不是你手下神将么?怎么几月不见,太微星主连手下人也管不了?”
……
招摇山临近南海岸的一座水楼露台上,几桌老头老太太正在打马吊,一个老头儿不耐烦的敲着木桌,嚷嚷道:“老李头,我说你能不能利索点,晚点我还得去接孙子,你这般磨磨蹭蹭,我得少打好几圈!”
隔壁老李看着自己的牌,慢慢悠悠的说:“老河头你急什么,一步错,步步错,可不得考虑清楚了。”然后慢悠悠的思考良久,才打出一张。
其他二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慢悠悠的喝茶嗑瓜子,一个老太太状似突然的问道:“老河头,你家阿彦的亲事定了没?”
老河头听了便愁眉苦脸起来:“你又不是不晓得,他的腿不好,不好找?”
老太太笑道:“阿晏只是膝盖处有毒灵,受不住力,又不是真的瘸了,谁会在意!”
对面一个老太太也道:“是了,你们家是西海城出了名的大户,阿晏人品模样又样样都出挑,想进你们家的姑娘能从城东排到城西,我看就是你的眼光太高。”
老李头慢悠悠的笑道:“你们老太婆晓得什么,阿晏是多骄傲的一个孩子,那些姑娘他不喜欢,他喜欢又自觉配不上人家,干脆不找,岂不是两不耽误。”
老河头赞同道:“就是这么个理!”
老太太瞪着眼说道:“他那腿医了也有几万年了,就连百草堂也去过多少次了,要像你们这么说,不医好他就不找了,那怎么行!”
对面的老太太附和道:“是了,这娶妻生子过日子,你们海龟最是长寿,不找怎么行,孤孤单单的。”
却在此时,楼台前一头巨大无匹的白鲸凭空而来,阳光正盛,鱼鳞周身荧光粼粼。
白鲸缓缓化为烟云,显出一个被灰袍裹着的姑娘跌落在沙滩上,姑娘抱着膝盖犹自哭泣,哭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打马吊的都是老头老太太,这种事情他们并不如何关心,好奇看几眼后,依旧只关注自己的牌面。
老河头虽然是个暴脾气,却也是个活了几十万年的海龟,看了那烟消云散的白鲸,便晓得小姑娘定然正为情郎的逝去痛苦不堪,少年人的情感总是纯粹热烈,只是他听着那哭泣,不耐烦道:“阿福,去给那姑娘拿点水,打个伞!”
几圈下来,老河头就发现那姑娘把对面老李头的好运全哭给了他,清一色,杠上花,真是想啥来啥。
到了下午收摊,老河头数了数今日收获,顿时心情大好,下了楼,看了眼坐在沙滩上的姑娘,灰袍在海风吹浮下,露出可怖的伤痕。
老河头活到这个年纪,早已行万里路,阅人无数。那伤他认得,是诛仙台上的噬魂鞭,他立刻断定这姑娘是个挨了鞭子,抵消了她犯的罪,可是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她,要她的命,他上前蹲在笑了笑说道:“姑娘,别哭了,想想今后如何是好,才不会辜负那位朋友送你这一程!”
裹在灰布中的姑娘抬头,老河头看得一愣,这姑娘竟然生了一双紫眸,细细打量,那紫色却又更像凝聚的浓雾,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可是没有见过这个色的灵力。
这姑娘正是庄清晓,她裹挟着,感受着虎腾腾的生命缓缓流逝,气息越来越淡,属于他的一切正在消失,那个不远万里来看她的人走了,与她相约周游六界的人失约了,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心口的位置难以抑制的收紧。
庄清晓隔着朦朦紫雾,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正笑呵呵的看着她。
庄清晓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低低道:“我明白的,可是我忍不住啊!”
爹娘去世,她告诉自己不能表现出来,必须把虎腾腾安全的送走,不能让姜长源送死。
后来被抓去诛仙台,她告诉自己,不管对方用怎么无耻的手段,都要冷静,这样才能寻一条生路。
可是如今,她没有顾忌了,被幽冥代替又有什么呢!就算成了大魔头,也不会有人为她难过,他们只会想办法控制她,解决她,封印她。
河老头听了,倒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哭吧!可是不要哭太久,仇人找来,你朋友的牺牲就白费了?”
“父亲,你打马吊,都忘了小然明儿放假,今日下学要早一个时辰了?”青年人一瘸一拐的牵着个小不点走过来。
河老头面不改色道:“下来遇见这位姑娘,陪她了会聊天,忘了时辰!”
你前后不过说了两句话,也好意思拿人当借口。
河晏直截了当的戳穿:“我上来时,看见你往楼下来,怎么!你同人聊天,渴了,还跑去楼上喝茶润嗓子么?”
庄清晓看向来人,紫雾却在此时夺眶而出,冲向青年人,将人直撞翻在地,不过眨眼的功夫,紫灵便将河彦膝盖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