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劫后余生

第2章 劫后余生

半梦半醒辗转一夜,屋子没有窗户,反正便宜。去上厕所时才看到天亮了,强烈的消毒水味呛得我胃里阵阵痉挛。老上海已经有很多早市的商贩声了,人们充满激情或是强迫自己激情地开始新的一天,而我想到遗落的背包始终魂不守舍。要是返回黑店去取背包…那里的人个个不像什么善茬!栗色短发要是气急了找人把我关了,就真的不见天日了。人人都为自己的生活作打算,没人有精力去体己他人的故事。

我心里深处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和母亲重逢,我想知道她抛弃我是因为根本不爱我吗,还是有什么别的难言苦衷,我的鼻头一酸。要是…要是老天真的眷顾我,让我们重逢,我该如何辨认她,她又该怎么认出我,她走得那么利落绝情,还会记得我右膀上的青黑色胎记吗?

狼狈的一夜过后,卷发已经恢复了我惯常的直发,高跟鞋的跟已经有些不稳了,索性我就把两个跟都摘了。一弯腰觉得胸前被什么东西划着难受,一掏才想起是季大哥塞的名片,季清泓,副总经理,还有他的手机号码。

应该也没谁能指望了,我穿着那件鹅黄色连衣裙走到小卖部去打电话,连衣裙已经皱了,穿在骨瘦的我身上更显得廉价。

街上的人们看着我,目光起初嫌弃又立即淡漠地瞥过头去,仿佛对我这种女生见怪不怪。这种眼神最多出自那些上了年岁的女人,但就好像她们自己过得十分幸福一般。

“喂,您好?”

“你好,我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我有些尴尬地扣着残破的指甲,金黄色已经不剩什么了,可怜而光辉得像件艺术品。

“哦,你啊。”他笑了一下,“你不是已经自谋生路去了?”

“昨晚我有些害怕,对不起。”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拜托季总经理,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请你帮我去昨天那个店拿一下我的背包,那个包对我很重要!可我没法回去…我要是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我没有理由帮你,小妹妹。”他语气冷淡。

“好人做到底,是你救我出来的,你不会半途而废吧。我要是被老板娘抓到,她一定会逼我如实交代一切,那些姐姐妹妹的都会听着,再当个新鲜事和各位客人闲聊,传开了你岂不是被人笑话?一个大男人本想花大价钱尝个新鲜,结果小姑娘才13岁,还自己跑了,哈哈。”我着急地幻想着可能的场景对他胡编,他哼了一声把手机放在了桌上,想要结束对话。

“哎,别挂电话季先生,我还有一句话。”我大喊,小卖部香烟台下懒睡的波斯猫突然吓得跳进了屋内。

“你说。”他无奈地把电话从桌上拿起来。

“我想老板娘肯定不知道你是谁,我听娇娇姐说,来店里的男人都有钱有地位,但是不会随便透露身份,我们也不能随便问。但是我有你的名片,你不帮我我就告诉她,你想让老板娘追到你公司去拿剩下的一千块钱吗?”

“小丫头,在哪学得这么聪明?”他倒没有生气,“那你觉得我在乎这一千块钱吗?”

看了看通话时间,哎,又多了3毛,只想抓紧结束这个电话。“你不在乎一千块钱啊,可老板娘见钱眼开,一定会穷追不舍到你的公司,面子你总要在乎的吧,季总经理,难道你想变成公司员工们的笑话吗?”

“明天晚上7点曹行老街见。”他平静地吐出一句。

“好!谢谢季大哥了啊,我的包就放在厕所边上的屋子里,老板娘肯定还没想起来,您拿到了可别乱翻!”我大声嘱咐他。

“我不会翻的。”他挂了电话。

傍晚,729路把我带到了曹行镇。

曹行镇上各条街就是曹行街,主街老街各自营生。马路上人来车往,路边的铁隔栏上坐着几个少年,逗趣吹哨。主街道后面是老街,晚市热闹极了,制作手机挂链的小贩一眼望去五六家,偏我穿得落魄。

穿过热闹的人群向街的尽头走去,我坐在铁栅栏上发呆,对面是一个卖炸串的小摊,裹着面包糠的鸡柳,一过油就发出好闻的香味,我饿了,但是钱都在包里,只要季清泓没来,兜里随身揣的零钱就还要掰着指头过。

“吃吧。”一包鸡柳送到了我面前,刷了满满的甜面酱,热气直窜。

我回过神来,一抬眼看到是季先生。他紧忙俯下身子悄声对我说,“我老婆非要跟着我,见着了你可不要乱说话,我们两个就算扯平了。”

我点了点头,伸手拿他手里的背包,“我拿了就走,谢谢你,你自己去的?”

“找了别人去的,我很少去那种地方。”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拉住了他的袖子,“那为什么那天去了?”

“因为我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儿子,我被骗了。行了,和你没关系,我们两清了,再见。”他刚要走,迎面过来一个女人。

“老季,还没给那姑娘吗?”这女人短发微卷,皮肤白皙,眼角处有些细纹,鼻子有些整容的僵硬感,能看出不再年轻,但气质优雅。她穿着无肩长裙,肩着一款皮包,红色的口红和湖蓝色的长裙相衬像画一样,上海的晚风吹得裙摆一颤一颤的。她的手臂很长,没过屁股下面还长一小截,起初我觉得很难看。

“长臂猿。”我心里暗笑,突然想到,我自己也是个长手长脚的高个,又不觉得她的修长很别扭了。

“哦,老婆,我停完车过来,看到这姑娘落了个背包在前面摊位上,就直接给她送来了。”季先生拉过中年女人的手,“你不是想陪我逛曹行老街吗?我们走吧。”

“嗨,阿姨,吃鸡柳啊。”我装傻卖乖地抬头冲她甜笑,把油腻的纸袋子伸到她面前,玩笑地看着俩人,她转头看我。

“老婆,我是看她怪可怜的,盯着炸串摊眼睛里都快看不着人了,我喊她都没听着,就买了一包给她。”饥饿的时候,人的脸又有什么好看,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直愣愣地盯着我,我也不甘示弱,盯着她。

“老婆?”季先生晃了他一下,“你吃吗?”中年女人并没有理会季先生的呼唤。

“老婆?”季先生晃了他一下,“你吃吗?”中年女人并没有理会季先生的呼唤

她掰过我拿书包的手臂,盯着我的胎记皱眉,身子晃了一下。

“老婆?你吃吗?”季先生又一次叫她。

“啊,就是这个书包哦!”她目光移开缓解着尴尬,“勿要了,我不吃了,谢谢侬,走吧。”中年阿姨操着很蹩脚的上海口音拉着季先生要走,暖黄的路灯很亮,她的脸也有点红。

季先生心里疑惑自己的老婆越来越疑神疑鬼,和谁应酬都要问上半天,今天却什么话也没有。但他也心虚,所以两个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我心里好气又好笑地跳下栏杆,“我是鬼吗?”走到一旁的花坛边,狼吞虎咽解决了鸡柳,算作晚饭了。书包检查后也毫无缺少,好在老板娘给的银行卡和照片都在。

就在我装了书包要走的时候,一个人影经过我身边,一把抢走了背包。

“妈的!没什么东西还抢!”我大骂了一句。

那人跑出了五米,我才看清是个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短袖和牛仔裤,跑得极快。我心里念着完了完了,拔腿就追,可她看起来比我大,我使完了力气也追不上。街上行人拥挤,边跑边收获几声被撞行人的埋怨和咒骂。我们跑出老街,她绕到了马路左侧的主街上,我也跟了上去,主街上商铺林立,多是餐饮行业,一家紧挨一家。我大喊:“抓贼啊!快帮我抓贼啊!”没有人理会我,我的声音一出就被繁华淹没了。

主街不长不短,边上有水泥围墙拦着,前后两头出口通透,如果那女贼跑出了前面的出口,那她就自由了,我根本抓不到她了!

她已经跑到包子铺门口了,包子铺就在距离出口的第五家个商铺,而我已经岔气跑不动了,胃里的鸡柳伴着胃酸快赶到嗓子眼了。“呕”我一下吐在了路边,直不起身。刚被送回来的银行卡和照片又要丢了吗?小女贼,这对你来说可能什么都不是,却是我的全部。

“扑通。”女贼突然摔了个大跟头,一个老板娘拎着龙虾勺站在门口,女贼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牢牢捂住脸,饭店门口一下子围了很多人。

我赶紧冲过去抢回我的包,背在胸前。

路人们叽叽喳喳,嚷着要把女贼送到派出所去,老板娘走到了她的十三香小龙虾玻璃柜后,“都散了吧,又不是第一回见了。”

“啥?老板娘你经常见义勇为?”我做了个佩服的手势感谢她。她真胖,屁股后面能立两个鸡蛋,肉呼呼的手熟练地操大勺翻着锅里的龙虾,又利落地摆到玻璃柜里。

“是看小毛贼看得多,不是见义勇为得多,我天天守店,哪有那功夫打贼去,你命好,该着她跑我门口了。”

“北晴姨!送贼去派出所啊!就看你的了!”包子铺的年轻老板在人群前面喊着,路人也跟着应和。

“滚蛋,瞎起哄,你就会拿老娘当枪使,想送你咋不去送,明知道没结果的事,赶紧都散了。”老板娘冲着女贼说,“你也赶紧走吧,自己早点明白,别作孽了。”

我是听不明白了,不过既然老板娘已经帮我抢回了包,那现在还是不说话的好,光是这龙虾诱人的香就够我闭嘴去使劲闻了。

老板娘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盘一盘地往里送龙虾,不再搭茬。女贼也照旧死死捂着脸,手指用力而发白得厉害,一声不吭,不一会儿人们就各自吃喝玩乐去了,女贼见没人马上起身跑走了。

老板娘又出来煮龙虾了,我这才问她,“北晴姨,为什么不抓她?”

“你叫我啥?”

“北晴姨。”

“你咋知道我叫北晴?”

“那个黄毛说的。”我指着隔壁的包子店。

“哦,你还留心了。因为这些贼都是没长大的小年轻,是混社会的人养的。小贼偷了钱就拿回去,就算把他们关进去又怎么样呢,上面老大办事又狠,又往派出所塞钱呐,派出所也得看他们几分面子,进去吃喝几天就出来了,啥用不顶,放他们偷着、抢着吧,最好把事儿整大了,整到上面去,彻底端了才好呢。”她悄声告诉我,“对了,而且好在他们不偷本地人,可能看你脸生又穿得破烂才对你下手的,下回自己注意着点。”

“哦,这样啊。”我十个指头扒在玻璃柜上,坑坑洼洼的指甲和鲜红的龙虾很不相配。

“行了,别扒了,把玻璃柜都摸花了,回家吧。”她撬下我扒着的手。

“我没有家。”我望着她,她真胖,可是她看着好亲切,鼻子不高,但杏仁眼特别明亮,脸上因为干活油腻腻的,但皮肤很好。

“那你也得走。”屋里传来一声结账招呼,“哎,马上来了,你赶紧走吧,我家男人喝多了,我得去算个账。”

店铺对面的水泥墙边停了好多自行车,我坐在自行车上,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也不说话。

两点多,曹行街上的喧闹声已经沉下去,暖黄的路灯下萦绕了无数只蚊蚁。喝醉了酒的人零星走在街上,男人怀里搂着不知谁家的女人,晃晃悠悠。她走过来摇醒了睡着的我,“你要是在这儿睡一夜,明天不把自己丢了才见鬼,爸妈呢?”

“北晴姨,我没有爸爸妈妈,我是流浪到上海来的。”路灯晃得我难受,我努力睁开眼睛。

“女孩啊,选对了人生就是公主,选错了就啥都不是,可哪个女孩又天生是丫鬟呢。”她把卷帘门拉下一半显示着不再营业。

“啥选对选不对?北晴姨,您让我留下吧,我会用计算器,我会算数,叔喝醉了,我能帮你算账。”

“呵呵,我有服务员呢。”

“但你信不过他们,我是你女儿,你信得过我。”我得意地坏笑着。

“什么?女儿?你要认我当妈?”她显然惊到了,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圆鼓鼓的屁股立刻摊成了两堆面,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凳子。

“对,我没有家,我不想再漂泊了。外面坏人多,会把我给毁了,我想做好人,我觉得您是好人,也能帮我做好人。您要是不嫌弃,给我个吃住的地就行,我安顿下来,就在这干活,行吗?”我笑得很开心,两个酒坑又深下去。

罗北晴上下打量着罗柔,这女孩清瘦白皙,穿着不合身的鹅黄色短裙,一笑就有两个酒窝,甜到人心里,她看了很久终于点头,“好,我家有个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这么晚了你回去不方便,今晚你先在这店里住,别害怕,明天咱娘俩再说。”

北晴姨走了,她走的时候先把罗柔住的包房门锁了,又把卷帘大门紧紧拉上,在门外锁了好几道。罗北晴也在上海混了许多年,什么样人没见过,只怕罗柔是个骗子故意来偷东西的。

这夜她失眠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收留这个女孩,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罗北晴一直想有个女儿,莫名觉得她爱笑的酒窝点亮了难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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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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