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日

第5章 生日

天越来越冷了,北晴姨给我和罗北一人买了一件新棉袄准备过年穿。上海的街上从不因为寒冷而萧条,行人吐出的白色哈气和商铺开关门时跑出的热气液化温暖着每一条街道。此时上海的街上穿什么的都有,变成了时尚秀场。

北晴姨的小龙虾玻璃柜也撤了,天气冷了,店里开始忙活火锅作为冬季主业。夏天的时候,我总是趁她不注意顺一只小龙虾吃,她若是发现了就作势要打我,但晚上我和罗北的小饭桌上就会多一小盘龙虾。我和罗北抢着剥,两个人辣得直缩舌头,举着油腻腻的手在空中乱晃,互相笑着说不出话,面前一小堆暗红的龙虾壳。

童正每天早上都顺路来我家楼下喊我们上学,她骑车来,然后我们三个一起走路过去。杨青青还是每天都守在校门口,初二学期末,顾罗北又一次婉拒了她,恰好国际班的张禾给杨青青写情书了,而后又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在班级门口表白,杨青青哭着问罗北是不是绝对不会和她在一起,罗北点了点头,杨青青就和张禾恋爱了。

每次路过罗北,她都故意挽着张禾的手扬头而去。六一儿童节时,张禾早早来到了学校,放了一张祝福卡片和一大兜零食在杨青青桌上,把所有女生都羡慕坏了。后来的后来,大家长大了,都不再会为一兜零食而感动落泪。

我问罗北,“虽然我不喜欢杨青青啊,不过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她不懂我,没有办法承受我生命里的沉重。”他淡淡地说。

我白了他一眼,对他此刻的故作深沉面露鄙夷。

养父不喝酒时是比较正常的,醉酒后话就变得多了起来,脾气也大了,常常和北晴姨争执。几乎每次考试前一天晚上罗北都在劝架,我负责安慰哭泣的北晴姨。

北晴姨对我哭诉,“这些年在他身边没个好,付出多少辛苦在他眼里都是我不行,妈就指着你俩撑着了,好歹他是你们爸。”

我就安慰她,“会好的,等爸爸年龄大了,扑腾不动了,就知道你的好了。”

好在我的成绩提上来后一直很稳定,罗北也是稳稳的第一名,初二时已经有些同学辍学不念了,漂泊到社会各个打工的地方,体验着自以为长大的快感。初三第一个学期结束,第一名罗北约我一起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想到要付出的辛苦,我挣扎着勉强同意了。童正为了和我们考到一所高中,更加努力地练习短跑,希望能以体育生的身份被录取。

寒假到来,童正说她没什么家当要搬,就先去校门口的报刊亭买漫画杂志了。她每天训练体育项目,书桌里零星几本书,时常是很空当的。

我和罗北提着重重的书走在回家的路上,绕到“老阿姨糕团店”,老奶奶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整个人肿起来。她说天冷了,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出摊了,招呼我和罗北来吃两块马蹄糕,罗北强行塞给她两块钱。那个开轿车的女人又出现在拐角处,我还是没能追上她。

我和罗北拿着马蹄糕沿着马路边走边吃,世界是寒冷的,可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幸福起来,我问罗北,“你喜欢冬天吗?”

“还行吧。”罗北嚼着糯米皮。

“我可喜欢冬天了哥,还有暴雨天。”我正了正书包肩带。

“那你是没浇着,你有家。”他嘲讽我。

“对啊,我还没说完,我喜欢暴雨天时在温暖的家里看着窗外,看到有人在大雨里奔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还有冬天,在家里或者在室外都行,能穿得暖和,我又觉得很幸福。”我闭着眼睛抿嘴笑,酒窝底下塞了一块糕。

“幸福感是环境和对比给予的。”罗北简练地总结我的感慨。

罗北看上去总是很沉稳,好像比我懂得多很多。他很少发脾气或急躁,温柔下面似乎蕴藏了一整个宇宙。

东北的雪是猛烈的,要下到膝盖深。上海的雪下不了多厚,往往落地就成了水,天冷所以又成了薄冰,但门外也是一片凉意,屋里人多又开了空调热气腾腾,人们围着桌子饱腹,谈天说地。我和罗北来到了饭店准备吃午饭,一进门就穿过诸多饭桌溜到了我们的小角落。北晴姨正屋里屋外招呼客人,看到我们来了也顾不上我们。

小董姐姐抽了空过来问我们吃什么,罗北说我们也想吃火锅。

我坐不住的,起来帮北晴姨招呼客人,心里暗讽养父又不知道去哪儿潇洒了。北晴姨把火锅配菜都摆好了,让我回去陪罗北,“爸爸去劳动市场给你们买蛋糕了,还没回来。”

罗北要过生日了,16岁的罗北已经比我高一个头了,我对着北晴姨作出惊喜的表情赶快跑回了小饭桌,“哥!生日快乐!你今天生日啊!以前怎么没提起过!”

“以前忙忘了呗,就没过,今天他们可能想起来了。”罗北把难熟的肉丸子先舀进了沸腾的汤里,“今天也是你的生日,我估计你也不知道你的生日了,索性以后每年我的生日也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吧!”他涮了一块羊肉卷数着几秒几秒的,盛到我碗里。

再晚点,养父回来了,一进门他的胡子上挂了很多水珠。他提着一盒大蛋糕走到我们面前,“大姑娘,大小伙子,生日快乐!”

“谢谢爸爸,快吃饭吧。”我们招呼养父吃饭,但他说等着北晴姨,很快人就不多了。

我们俩吃着就停了筷子看电视等他们。两点多时,饭店不怎么来人了,他们两个终于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了一会儿,北晴姨说切蛋糕许愿。

罗北一开始不愿意进行这个活动,但是顾植说,“不许愿就不叫过生日,爸特意去给你买的。”

罗北说,“只要家里都好,我不需要许愿也能每天开心,而且我有妹妹。”

门外很冷,我幸福地笑着,望着眼前我的家人们,选择性失忆了养父的酒醉恶习。北晴姨看上去更幸福,她的脸被热红了,丈夫此刻温柔得让她原谅一切痛苦。女人生来宽容,好像很擅长原谅。

吃过午饭,我和罗北去了长江边,江水不因冷而停歇,我拉着他看来往的货船,“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看大暴雪,在江面上行走,这算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了。”

“这个好远,有没有现成的?”罗北扶在栏杆上,风吹得他鼻尖红。

“你想要什么?要钱没有。”我瘪了嘴。

“我就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他笑着拨乱我的头发,“还有妈妈身边。”他有一点尴尬,补充着。

“好啊,我不会离开你们的。不过还有爸爸,其实爸爸对你也挺好的。”我打开他的手,又望着江面。

“他总是让我燃起对美好家庭的希望,转眼又让我失望。”

“哦,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爸妈也是各自有性格的人。只是每个人都在尽力克服天性,努力完善自己的角色。”我摊了摊手,“但是本性难改,你只要知道都是爱你的就够了,不,是爱我们。”

“希望他能早日当个好爸爸、好丈夫,但是他有时候真的好幼稚啊,家,才应该是他最温暖的,最不应该去伤害的。”

“都会好的,哥!”我笑着看着他,他戳了戳我的酒窝。

我们回到饭店时已经五点了,北晴姨眼睛红红地正在结账。她说养父走了,我和罗北心里一沉,那种莫名压抑的痛苦又狠狠地把心往深处拽,喘不过气。

我问她,“爸爸去哪儿了?”

“不知道,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我就知道好不了。”北晴姨揉了揉她肉呼呼的鼻子,吸了口气。

“爸为啥走了?”罗北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愿开口,我便一直问着。

“他今晚来了个电话,偷偷跑到二楼包房打了好久。我上楼一听,就觉得是之前他一直联系的一个贱女人!罗北你记得吧?”北晴姨气得摩眉头揪在一起,询问罗北以证明养父真的有女人了,可是罗北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安慰她,没有抬头。

“我让他把手机给我,他还不给!还骂我,祖宗十八代全用上了!这丧良心的,说我这么多年没正事净瞎怀疑,我为这个家付出多少!”北晴姨气得边骂边哭,眼泪止不住。

“然后呢?爸爸呢?”我问。

“这傻玩意就把手机摔碎了,当钱是大风刮来的!就滚了。”

罗北坐在一旁叹气,头也不抬。我抱着北晴姨的胳膊,替她擦眼泪。我知道养父的蛋糕让罗北温暖,但此刻发生的一切又让他失望了,这种翻来覆去的对美好家庭的向往与破灭让他心灵痛苦。

北晴姨怕儿子难过,又拉着罗北说,“妈没事的,你别管了,让他自己作去吧。”罗北还是不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想也许我说的是对的,人不是完美的。但他的心里觉得男人既然成了家,就应该忠贞与负责。

可是在养父顾植的心里,他只是在正常交朋友,家人都不理解他。

我们陪着北晴姨守店,一点多时回了家,北晴姨睡梦中也会偷偷抹眼泪,我和罗北只能叹气。

养父没几天就回来了,一言不发当做没发生一样,他也清瘦了一些,眼睛红红的,两撇胡子有些长了。北晴姨也不理他,但没几日两人又正常围着做生意的事开始说话了。

寒假结束以后,罗北和我没有太多时间去管爸妈的事了,因为我们要中考了,而且他们也是怎样都离不开的。在家时,我常紧跟罗北,不给自己和养父单独相处的时间,尤其是他喝了酒后。

复习的时候,常常能等到北晴姨回来,她看到我们这么努力,欣慰地给我们准备了很多牛奶和水果。

童正的文化课就交给罗北了,她虽然笨了点,但好在体育生的文化课分数要求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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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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