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进香

八大宫提点一职，皆由朝廷钦命，若非作奸犯科或其他恶行，可以一直做到死。

提点权力之大，与知县不相上下，虽然只是六品，地位却在百户之上，毕竟都是提督大人心腹，便是湖广布政司的大员来到均州地面，也要让这些老道士三分。

王一关提点迎恩宫已经八年，他本是北直隶人，在朝天观出家，与钟公公是旧识，钟北海提督武当后，他也跟了过来，俨然把自己当做钟提督接班人，所以他的野望当然不止提点这个简单。

前几日听说子孙堂有孩童斩杀饿狼，半信半疑，派人打听清楚后，便让韦道长去会会这位勇武少年，当听齐孟说梦到真武大帝，样貌与自己颇为神似，便有了几分兴致。

若能将此事宣扬出去，对自己将来升迁提督，必然大有帮助。

王道长啰嗦了一会儿，见齐孟领会他心意，终于停止唠叨，带着他去参观迎恩宫。

迎恩宫建成至今已有两百多年，成化、正德年间各焚毁过一次，现在看到的迎恩宫与后世相比，相差还是挺大的。

武当山八大道观皆是仿照明故宫样式，中轴线对称布局，风水位置也极佳，迎恩宫当然也不例外。

齐孟随王提点走进大殿上，大殿正中央供奉着三官帝君，便是民间俗称的三官。

从左往右依次是天官、地官、水官，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齐孟穿越前也去三官殿看过，都是大同小异，也没什么惊奇，他跟在王提点后面东张西望。

虽然是清晨，大殿内已有了许愿的香客。

王提点指着那些虔诚跪拜的信徒，转身对齐孟道：

“这些是从河南过来的，多半昨日没有吃饭便起身了，”

齐孟顺着王提点手指望去，香客们跪倒在三官雕像前，各人腮帮子鼓鼓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像是得了疟疾。

“那是衔枚，上山时怕惊动了真武神，神灵庇佑，越是虔诚，越灵验的，”

齐孟吐了吐舌头，呆呆望着眼前香客，不觉有些震撼。

齐孟小时候听爷爷说，往年每到三月三，各处香客云集武当，从河南过来的香客，尤其虔诚，将腮帮子上插了根竹签，为的是防止在进香途中忍不住饥饿，会当着真武大帝的面，偷吃东西。

看来这只是爷爷胡编的故事，或是均州本地居民以讹传讹的结果。

不过这些虔诚信徒，让齐孟对宗教信仰又有了全新认识。

据齐孟所知，真武神并非明代独有，元代便已有之，朱棣靖难之役后，在大明境内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将真武大帝的段位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他本人，便是真武大帝的化身。

望着眼前这些虔诚信徒，齐孟渐渐开始理解，对神明的敬畏，对道德感的要求，在对安抚人心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两人绕过大殿，一路之上，不断有道童向提点大人行礼，王提点态度谦和，不时微微点头，一副与世无争模样。

“小修行，往后你在承恩宫，要好好做事，待过了大考，要潜心修行，假以时日，必定修成正果，”

齐孟知道，王提点给他这么大面子，力主招他进宫，给他这么好处，自己不表表忠心，那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微微调整情绪，跪倒在地道：

“小人多谢提点大人提拔，小人初见大人，便觉大人是真武爷一样的英雄人物，是小人敬仰所在，小人以后必定追随大人左右，效犬马之劳！”

王一关哈哈大笑，连忙上前扶起齐孟，凑到齐孟耳边，压低声音道：

“实不相瞒，下月大考也不会走个过场，若无其他事情，以后你就是咱迎恩宫的人了，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再大人大人的叫了，叫我师父便好，”

王提点说到这里，又把转身望向外面络绎不绝进来的香客，眉头舒展。

“小修行，咱迎恩宫虽是八大宫中最小一个，然而每年香火钱也不是小数，你既是官宦人家出身，本道也不多说，好好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齐孟连忙跪倒，再次称谢，再次向这位提点大人表了一番忠心。

虽然非常讨厌这个时代的跪拜礼节，然而也不得不入乡随俗，眼前这个王提点可是正儿八经的六品官，权势比均州县令还大，齐孟和他之间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搁在后世，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科员，即便奋斗半生，也很难达到王提点的位置。

齐孟心里很清楚，王一关之所以如此谦和，无非是因为现在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等用完恐怕就一脚踢开了。

他对道教没什么信仰，也不想去争武当提督，他刚刚跳出子孙堂，下一步要做的便是离开武当山，从军或是从政，在这乱世之中争取能有一番作为。

回到现实，抬头看那三位神仙一眼。

三官阴森肃穆，怒目圆睁，让人不敢直视，一种威严之感油然而生。

武当道门等级森严，离开这里之前，必须要有一番作为，一切都要从道童做起。

王提点带着齐孟，绕过大殿继续院子内走，大殿后面是两排厢房，呈对称分布。厢房皆是青砖绿瓦，相比子孙堂，显得整齐干净很多。

迎恩宫的道士们，平日生活起居都在这里，齐孟知道自己也要住在这里，好奇的四处打量。

这时从大殿方向走来一名道童，形色匆匆，来到王提点面前，低声耳语几句，王提点脸色微变，叫过道童，嘱咐一番，匆忙别过齐孟，往大殿去了。

不知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好多问，正在犹豫之际，那道童朝齐孟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孟便跟在道童后面，往厢房走去。

走过几间厢房，远远看见几个身着道袍的人影朝这边张望，隐约能听到有人议论声，听得不太真切，齐孟不能看也知道是有人在议论他自己。

看来八卦才是人类天性，和出不出家，是否修行之人，也没多大关系。

齐孟不知这些道士底细，也不敢停留，不敢说话。

道童带他来到东北角一间厢房，推开门，屋内整齐摆放着一张小床，还有几张桌椅，地板窗棂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小木桌上摆着笔墨纸张之类的什物，不知道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地主老爷的书房。

齐孟站在门口，感觉自己心跳加速，一阵强烈的眩晕涌上心头，差点就要晕倒。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在短短时间内，从子孙堂难民营来到此处，来到窗明几净的世界，要说一也不感觉震惊，那也是扯淡。

“小修行，我是迎恩宫唱经道童，是冯一鹤师弟，法号一凡，你既然来咱们承恩宫，以后便是师兄弟了，记住咱们师父是韦道长，王仙人是迎恩宫提点，想必你都知道了，“

齐孟连连点头，抬头望向一凡师弟，看他年龄约莫十岁光景，比自己还小，眉宇之间，自有一种聪慧之气，齐孟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动画片中聪明一休的形象。

”咱迎恩宫共有一观、二堂、四阁、六楼、八庵，还有十二亭，都归咱们管。共有道长四十八名，道童一百九十九人，加上你，就满两百了，火工仆人四百有余，道童每日卯时三刻起床洗漱，去侧殿用膳，辰时初刻去大殿做晨课，午时一刻用膳，午后做功课，酉时初刻用膳，做晚课，亥时初刻入寝，”

齐孟吐了吐舌头，没想到承恩宫住着这么多人，管着这么多地方，单是打杂人员就有三百多，加上道士道童，人数都六百了，这得要住多少间房子，莫非所有人都是要住单间？

要知道迎恩宫还是八大观中最小的一个，八大观加起来，武当人数怕是要上万了·····

“迎恩宫可比不得你们子孙堂，规矩总是要讲的，偷盗淫邪赌博自不必说，若有作奸犯科，发现之后不仅赶出山门，提督大人会直接将人交到有司治罪，轻则流放充军，重则斩首凌迟，咱山门昌盛，人口繁密，也不是没这样的歹人····平日里有香客到来，切勿高声喧哗，遇到道长、仙人要先施礼，挂单的也是，还有就是轮流迎送香客，每隔十日轮到一次，轮流去金顶司钟，每隔两月轮一次，轮流去烧龙头香，也是隔两月·····”

这个一凡师弟明显比冯一鹤热情很多，不厌其烦的向齐孟嘱咐武当门规。

“若非师父允许，私自出山门，是要被罚顶香的，”

顶香是道观常见的体罚方式，要求被罚者头顶香炉，一直等到香火燃尽，在此之前，不能乱动。

烧龙头香极为凶险，据说每年都有香客因此丧命，去金顶敲钟也不是什么好活儿。

一凡师弟整整说了两刻钟，才把诸多事项交待完毕，临走给留下两套崭新道袍，两双十方鞋，还有几本书籍，齐孟粗略翻了几页，是炼制丹药的秘方。

他对炼丹不感兴趣，觉得都是骗人的把戏，既然成了道童，就要干一行爱一行，炼丹修仙什么的都是道士的必备能力，所以还是要多多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