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架
冷,彻骨的寒气顺着脚心一直向上延伸,经过膝盖、腹部、心脏,猛地睁开眼睛,瞿菥朦胧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不远处有水声潺潺,将他主人的声音衬托的愈发清冷。
瞿菥不说话,渐渐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躺在这里的,无非就是在自己溺水后被打捞起来,随手一扔,就躺在地上了,湿答答的衣服黏黏糊糊的,让人十分不舒服。
那人却依然很好奇:“地上很舒服?”
瞿菥只能咬着牙站起来,心里默默地数落,舒服,可舒服了,您老人家若是来躺一躺那就更舒服了。
瞿菥站起来才看清楚,离着自己五步开外的距离,那人正坐在一扇窗户上,窗外是圆圆的月,远远的海,哗哗的浪,他一腿撑着手,一腿落在了地上,就这样斜着头歪过脸看着她。瞿菥感觉这样的人,真真地能把人的心跳给掠过去,若不是身上的水还提醒着自己还在危险之中,瞿菥觉得自己肯定也会像这里的街坊邻居一样,爬过去舔他的脚。
一声轻笑:“非我族人,入我族地,何事?”
“求收留!”这可真是发自内心的祈求。
“寻弟?”
“嗯。”瞿菥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师弟究竟去了何处,可还是要找回来的。
一声轻轻地叹息,那人又看向窗外的月光:“去吧。”
“是。”瞿菥二话不说就开溜,将那道似有似无打量的目光远远抛在身后离去。
回到小厨房,大家还围坐在一起吹牛,瞿菥没去换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本以为厨房已经没有人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在,着实吓了一跳。
孙大娘他们看着她湿漉漉的一个人,赶紧拿了毛毯出来给她披着,又倒了热茶给她暖手,然后一群人好奇地坐在一起看着她。
瞿菥有气无力地无奈:“这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吗?”
夏米愣怔:“啥?这不还是中午吗?我们才刚忙完,倒是你,你在公子那里呆到现在,嘻嘻嘻,公子跟你说了啥?”
“嗯?中午?”
“对呀,你和孙大娘不是今才去收了货吗?你忘啦!”
“可我在公子房里!”看见了月亮?
孙大娘若有所悟地拍拍她:“公子房里一直暗沉沉的,与天气时辰无关,不过,说起公子留人,倒是很久之前的事,我们这些人里,只有九红被公子留下过,所以这才好奇你为啥被公子留下?”
瞿菥点点头嘬了口热水:“当然是因为我长得美!”
孙大娘正准备给她添水的动作停住了,收了回去,老胡端着板凳老远地走开了,夏米彻底地僵在原地,还是小可看不下去,剩下的人七零八落地都假装看天一个个走开,瞿菥捧着杯子默默地看着他们走开,咬牙切齿地叫着:“夏米?小可?”
这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就像脚底抹油一样飞快地跑开了,留下一个人坐在原地发呆,孙大娘的夫君正好过来给她送饭,瞿菥一脸哀怨地看着他,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瞿菥的头:“你的头消肿了吗?”
孙大娘飞快地一手把他拽走了,连看都不看瞿菥一眼,瞿菥正要摔杯子不干了,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个杯子,一珠币。”
瞿菥回头一看,果然是小彩这厮,瞿菥在落红馆的这些日子已经不怎么和楼上的人打招呼了,没想到还是能够看见特地跑到这后厨来找麻烦的人,心里有些,莫名的舒爽!
“呦,什么风啊,竟然把我们落红馆的第一大忙人小彩姑娘给招过来?”
小彩还是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别得意,公子虽然见了你,也并不代表公子对你有特殊关照!”
瞿菥裹紧毛毯,翘着二郎腿:“我说呢,原来是因为公子啊!”
“公子留你到底说了什么?我才不信公子是看中了你什么!你也不看看你的样子!这么令人忍俊不禁的样子也配!”
“我这里还什么都没有说呢,你急什么?莫非你心里有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那可是公子啊!”
“哼,你激我也没有用,看你的样子无非是被教训了一顿,还能怎么样?”
瞿菥看着对方看似冷静,实际已经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暗暗地决定再给她一把火,将头缩在毛毯里,假装娇俏道:“这个啊,你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会在水池里呢?”
先不说小彩的反应,单单是后厨的这些人身上立即起了厚厚地一层鸡皮疙瘩,原地哆嗦了两下,忍着身上的不适,用生命在听墙角。
小彩的反应更是满足瞿菥的想象,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在脸上过了个遍,这才掏出不知藏在哪里的骨鞭,森然道:“好!好!好!既然你诚心想要求死,那我就满足你。”
话音未落,鞭已至,瞿菥就这样坐在原地没有动,她就不信了,在这座到处都是监视的落红馆里,这个人还真的能把自己怎么样了!
后厨大家大吼着让瞿菥赶快躲开,却又似乎害怕小彩,只能干吼,却什么忙也帮不上,鞭尾将至,一道茜红的身影拉着瞿菥躲开这道鞭,瞿菥只在耳边听到一声闷哼,回头一看,九红的左臂上,一条长长的鞭痕正皮开肉绽地鲜血直流。
瞿菥瞳孔一缩,慢慢地回首看向正洋洋得意的小彩,右手迅速地拈诀,九红却拉住她轻声道:“别打了!”
瞿菥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下去,发狠地卷风为牢困住小彩,指尖一动,风牢之内更是瞬间凝结成成千上万道的风刃,疯狂地在小彩身上擦过,眨眼之间风牢里面的人就成了一个血人。
这座馆的主人,才迟迟地到来,施施然地伸手想要阻止,瞿菥立即指动,促成一道更大的风刃,公子似有诧异的开口:“住手!”
瞿菥却仍然不理,仍一心想要置小彩于死地,这时,一道鲜血淋漓的手臂按住她正在拈诀的指:“停手吧,小菥!”
瞿菥开口:“她要杀我,难道就可以任她欺凌,我想要杀她就是错的,就是不可以的。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谁厉害谁说了算,难道我不比她更厉害!”
风牢被瞬间击破,一个血人落在地上却没有一点儿的声响,施施然的公子冷漠开口:“若是弱者就该死,那我狐犬狼一族是不是该被尽灭?”说完看了眼全身是血的小彩,皱着眉头发话:“孙娘,去找人把她带回去疗伤,好了之后送回原处,我不想再看见她。”
“是。”孙大娘应声,走过去抱起已经不成人形的小彩,朝楼上走去。
白衣公子站在原地看着头上长了个倭瓜却一脸气愤的小丫头,好奇开口:“你是花草木一族的人?”
九红身子微僵,立即道:“禀公子,我已和您回过,她是我在路上捡的,我!”
白衣公子轻轻挥手,负手走到瞿菥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谁?”
瞿菥感觉一股无形的风压在自己周围慢慢聚拢。
九红吃惊:“公子!”
瞿菥漠然抬头:“你想知道什么?我来这里,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听从你们的安排,接受你们的试探,只是连这样小小的举动都不可以吗?九红姐对我有恩,小彩借机伤她,我只是用同样的力道回过去,她身上没有一道致命伤,为什么你还要质问我!”
“没有伤人之心,就可以伤人之力?”
瞿菥抬头愤怒而戒备地看着他:“若不是她先伤人我怎么会!”
“你比她强,所以你有恃无恐,你言语挑逗无非就是想让她对你出手,好让你有发泄之处,你的心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无论怎么做它都是错的!”
“那她为何无缘无故的来找我麻烦!”瞿菥努力压制自己的颤抖怒吼出声。
白衣公子皱眉不答。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是她心生不忿,只不过因为我非你族类,所以你便偏袒她!你自己心有所偏,便不允许别人有偏颇!”
白衣公子嘲讽出声:“可你明明只要把她推开就好,哪怕只是不理睬她,也不会闹得这样难堪。”
瞿菥冷笑:“我家大人从小就让我在外不要惹事,可也说了,不惹事不代表怕事,对于这种主动找上门的麻烦,我没有让她在床上躺个百来十天已经是宽宏大量了!难不成我还要原地站着让她打不成!强者就该为尊!”
白衣公子突然像是被什么逗乐了一样,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好一个强者就该为尊,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成为强者的那天。九红,走。”
九红看着瞿菥,朝她摇了摇头,无奈的跟着白衣公子离开。小厨房的众人被刚刚瞿菥的气势吓着了,躲在厨房里,也不知该不该出来,半晌,大家叹了口气,默默离去,留下瞿菥一人站在平时显得狭小此时却空荡荡的小庭院里,瞿菥抬眼想看看月亮,却只能够看到黑漆漆的石板,心里的不解与不堪更加难以言喻,看,这群人,只要你稍微比他们强一点,便害怕你害怕的不行,连靠近都不敢靠近,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情谊,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夜幕降临,楼上原本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开始密集起来,瞿菥还是站在小院子里发呆,看着厨房里忙忙碌碌,落寞地上楼离开。一楼大厅里人声鼎沸,瞿菥直接从二楼跳到外面的街道上,顺着白天去码头的路,低着头避开往来的人群慢慢地往前走。
瞿菥这边刚刚跳下楼,在四楼的九红便犹豫着开口:“公子,她毕竟对这里不熟。”
白衣公子正在替九红处理伤口,涂了药膏,正在绑上止血的布条,拿起剪子剪断打好结的布条。
九红踟蹰着开口:“我知公子不是那样的。”
白衣公子轻笑:“九红,她说的没错,在这里,善良确实没有用。”
“可您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白衣公子侧身看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那双灿若星辰的眼,无奈笑笑:“你知道,我如果不是我,会怎么样吗?”
九红坚定地开口:“不论他人如何看待您,我都愿意誓死追随您!”
“九红,我不要你的誓死追随,若是我死了,你便离开这里,好好的活着,为自己活着。”
九红俯身跪下:“九红这条命是公子给的,生不为公子而生,但死,愿为公子而死!我会尽快找到那个孩子的!请公子等我!”
白衣公子一声叹息:“那群老不休的没有动静吗?”
“群龙宴在即,除了织金洞洞主沈若渊和石枝洞洞主经夼,其余各洞洞主都在往晴龙王顶赶,您今年依旧不去吗?”
“群龙都没了,何来宴啊。让他们自己去闹腾吧。”
“可之前有人看到族长回来了。”九红略停顿,“真的族长。”
白衣青年收拾好药箱:“那个孩子啊,他可还好?”
“据看到的人回,意气风发。”
白衣男子随手放好药箱:“那便好。”
“那群龙宴?”
“不去,一条龙够他们看了。你去把我放在壁柜里的酒取来。”
“是。”
不远处的小码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抱膝坐在海边看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月牙儿在海面上拖着长长的尾巴,瞿菥就低着头看着那些月牙儿,一个一个的数着,被海浪打乱了就重新数。四周静悄悄的,有些船停泊在码头的两边,被浪颠的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的路人。
瞿菥:“唉。”
“为何叹气?”
瞿菥瞪大眼睛回头:“哎呦,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为何叹气?”
瞿菥撇撇嘴:“说了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对不起啊,把你的密室捅了个洞。”
瞿衎在她身边坐下:“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瞿菥认真:“师傅说,世界上的人千姿百态,你不能要求他们理解自己所理解的,看到自己所看到的,你要任性率真的活一辈子,这才是你。如果一味地为别人而活就不是自己了。”
“可是你还是觉得自己不对是吗?”
瞿菥转过头更咽道:“是的,我想护住我想护的人,却发现他们并不需要我护住,我做错了吗?”
瞿菥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我想变强去护住别人错了吗?”
“你想护谁?”
“护我所念之人,护我相熟之人,护恩我之人,护我能护之人。”
瞿衎叹了口气,蹲在瞿菥面前,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你不需要去护那么多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护住的人,你不是大英雄,也不需要去做大英雄,我和师傅都希望你能率真地过一辈子。”
瞿菥看着瞿衎,面露不解:“可你和师傅不是这么教我的。”
“可我们也不希望你为了别人失去自己。你只有先做你自己,才能去成全别人。”瞿衎从怀里掏出一叶子包裹,“我给你带了糖,是织金特有的藻糖,可能有点咸,你尝尝。”
瞿菥接过他手里的包裹,从大蓖麻叶里取出一粒绿色的糖果放进嘴里,带着海水独有的咸腥味,却又藏着丝丝缕缕的甜味,两股味道在唇间混合成了一股奇特的香味,瞿菥忍不住又取了一颗放进嘴里。
瞿衎笑眯眯地看着她:“好吃吗?”
瞿菥点点头:“嗯!”
瞿衎陪着她在小码头边数月亮,瞿菥嘴里含着糖:“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里呢。”
瞿衎笑:“虽然你用了杜浮子的药,但你身上仍有草木之味,我跟着这味道寻来了。”
“那你知道我在落红馆?”
瞿衎狡猾地笑:“是的。”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瞿衎无奈:“你们那儿的老板不好惹,偏你胆大,什么人都要惹一惹。”
瞿菥听着瞿衎无奈之言,好奇:“你是不是想让我问我们那儿的老板是谁?”
瞿衎有些不解:“你不知道你们那儿的老板是谁?”
这会儿轮到瞿菥有些不解:“你不是想让我问你?”
瞿衎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在那里混了这么久,连自己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吗?”
瞿菥思索着回答:“织金岛主?”
瞿衎直接给她一个爆栗:“你记好了,他是淆渊渊主郯微。当今资历最老的龙。下次见了他,离得远远的,别再惹他了。”
瞿菥摸着头委屈道:“你都来了,我为什么还要回去?不跟你一起走吗?”
瞿衎看着她,侧身过去抱住她,拍了两下又松开,看着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又摸摸她的头,才好奇:“你的这个包是真的消不掉了吗?即使用了药也不行?”
瞿菥拍开他的手,郁闷:“我也不知道啊,这个劳什子的头啊!不疼不痒的,可就是怎么也消不掉。”
“我要去干一件大事。”
瞿菥一愣:“有危险吗?”
“我一个人去没有,如果你去,可能有。”
瞿菥笑:“那我便在这儿等你!等你回来接我。”
“好,你在这里,等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