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河总有不同的夜色

第51章 山河总有不同的夜色

雨声连绵,凉亭内的圆桌之上又多了一个茶杯,里边是淡黄色的茶水,青嫩的茶叶在水中沉浮,发着芳香。

此刻虽是深秋,然而于桃园中饮一杯春茶,静观夜寒雨落,人间真意。

“敢问道友如何称呼?”正座于李陌晨身前的杜康明问道。

“姓李,名陌晨。”李陌晨回答道。

茶水很香甜,雨声犹如一声琴音温润心肠,伴随风吹着桃树发出沙沙摇摆声,耳畔似炸响一道春雷。

可惜现在仍是深秋,无情打落着下的,是寒雨。

杜康明瞥了一眼那柄杵在亭柱上的油纸伞道:“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雨市?”

李陌晨摇头,看着杜康明那棕黄的面色,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答案就在你身后那柄油伞里面。”杜康明指着杵在亭柱上的油伞,碎雨飘洒而过那油伞似轻轻地挪动了一下,“伞是能够通灵的人间器物,自古以来世上就有伞仙的传言。在你这把伞里面就住着一位伞中仙,是她在无形之间引导你来到雨市。”

李陌晨问道:“是什么样的伞中仙?”

杜康明微微一笑,“这个事情你得去问她,以及她为什么要引你来这里。当然,今夜我约你相见,并不是为了要说这把伞的事情,而另有其他因果。”

杜康明提手对着凉亭外桃园轻轻一点,指尖像是划过一缕青色,桃花园林似滴水如墨荡漾起道道微波,波光之下那粉艳盛开的桃花逐渐凋零,在夜色里染上了一层淡雅的红妆。

随着水波逐渐平息,一片青翠竹林开始映入眼帘,寒雨如同石子打在竹林之下。可以看见林中,有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在极力奔跑,在他的身后,是一只妖魄在追杀。

两人一前一后在竹林中奔跑了数里。

“此人是大周的钦犯,朝廷为了追杀他,调动了山里边左右一方灵气的阴神。”杜康明解释道。

李陌晨疑惑的问:“他犯了什么罪?”

“刺杀朝中六品官员。”杜康明说的很平淡,可是在这平淡的语气之下,似乎还有一些隐言没有说出口。

在竹林中逃命男子的回忆中,那是一座普通的城。

和大周其他城一样,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城里面有位穷苦少年郎,在一大户人家府里当家丁,因为力气彪悍,很受自家小姐的赏识。那一夜是小姐的十七岁诞辰,家主宴请了城中众多贵族,其中就有一位六品官员的儿子,还有一位画师,画师手里像是宝贝一样捧着一幅卷起画卷。

宴席吃的很是热闹,觥筹交错之下灌倒了许多人,包括那一大户人家的家主。当夜小姐正在上月,少年郎受小姐的要求在后院中搬来梯子正装着灯笼。

这时候那位六品官员的儿子和画师走入了后院,这其实是不符合规矩的,小姐的后院只有自家人才能进入,外人擅自进来便是无礼。

但这毕竟是官家的后人,有权势,小姐也不好撵人,只好装模作样的赔笑询问是为何事。

那公子哥只说了一句话,让少年郎不敢置信的一句话。

起初小姐并不答应,甚至满脸怒气。可当画师在小姐面前摊开一幅画卷,灯笼微弱的光芒照射在画卷之上,少年只瞧见小姐的容颜从愤怒转变为羞怒,紧接着是恐怒,但她很快一点怒气也没有了。

画师说了,如果她不答应这位公子哥的请求,明天这幅画就会传遍全程的鸳鸯戏水楼,风花雪夜地,小姐会在一夜之间被全城的文雅之人尽数知晓。

当时小姐转头看了看自己。

那位公子哥也在看着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片刻过后,只能含泪点头,并在一张纸上画押,少年郎隐约听出来,那是一封婚书。

婚事将在次日举行。

那一夜小姐从亥时哭到了子时,又从子时幽咽哀叹到了丑时。

他静静站在门外,小姐也知道自己站在门外,所以才会哭得更惨。

少年郎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夜很快就要到了尽头。

其实他完全可以上前撕毁那一幅画,只是画师很有可能会逃,那位公子哥更有可能藏着刻本,即便是如此也救不了自家的小姐。

此时屋内的小姐突然说了一句话:为什么你偏偏是个家丁?

是啊,为什么?

少年郎背负着沉重于丑时三刻的时候来到那位公子哥的府邸,他知道画师是谁,全城最有名的春图画师,虽然自己从未见过他所做之画,但毕竟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干事,多多少少也会听到一些传言。

他持刀杀了那正在睡梦中沉醉的画师,在房里翻找并没有发现画卷。于是他将目光转向了那位公子哥的房间,画卷果然在桌台上放着,那幅画卷。

画中之人的确是小姐。

只是为什么画师能够画出此画?即便是意象编造,也不可能这般真实。

恍惚间他想起来半个月前小姐才在丹凤楼中请画师为自己画了一张秋来写意,而在自家的府邸里,有位丫鬟偏偏和小姐身材有七八分相似。

于是这幅画便成了。

或许是撕毁画卷发出太大的声音,又或者是其他缘故,公子哥醒来,只是大呼一声来人。

事情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

李陌晨听完了这一个不算陈长的悲情故事,瞥了一眼那已经是筋疲力尽的男子道:“既然杜前辈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为什么选择在亭中观雨?”

杜康明淡淡说道:“因为我是锦鳞城守夜人,吃的是锦鳞城的官粮。而你不一样,你来自长安。”

你来自长安。

这简短的五个字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至少长安城中被隐藏的真相,身为守夜人的杜康明是知道的。既然守夜人知道,那就表明还有更多位居权贵的人会知道。

不知道的只是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渺小蝼蚁,只有仰望天穹之上苍鹰掠过城头的命。

只是在那恍惚之间,他发现亭子里只剩下自己和眼前这位杜康明,而那位雨市的主人和土地神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

他不知道杜康明是什么用意,但现在的确是只有他们两位守夜人之间的谈话了。

“他会死吗?”李陌晨问道。

杜康明说:“如果不出意外,这是是他所要面临的一场必死之局。”

“那么前辈是否会是这一场意外的契机?”李陌晨接着反问道。

他发现自己走了几天的山路,似乎心变得沉稳了许多,又或者,自己在恍惚之间已经不像是曾经的那个李陌晨了吗?

杜康明伸出两截手指头轻轻敲打着这一张磨平光滑的花纹石桌,看着李陌晨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李陌晨没有回答。

杜康明已经把话说得很直,就像是剑客手中那把剑一样直来直去。他希望自己能够救下这个人,虽然出手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但这一份因果,需要让自己来承担。

或许正像是他所说的那样,因为吃的是锦鳞城的官粮,承载着的就是大周的气运,守的是大周的夜。

而长安守夜人不一样,自己只守长安的夜,仅此而已。

同样的身份,守着山河中不同的夜色。

杜康明眼中闪烁一道星光般的颤影,像是在提醒自己,那个人的命快要走到了尽头。

雨丝飘落在汪潭的肌肤上,冰凉而透彻地滋润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疼痛像是一阵风从头吹到脚底,又从脚底反弹而上,如此周而复始。

在自己身后那一尊阴神追了他大概有十里地,甚至已经超出了他所坐镇的那座山脉。

朝廷为了杀死自己,可算是下了血本。

准确的说,应该是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锦鳞城。这座王朝虽然经历了许多风霜雪雨,但还不至于把心思花费在自己这么一个小人物身上。

会在乎小人物的,只有比自己站的更高的一些小人物。

汪潭嘴里溢出血丝,风雨中笑声融在这片竹林,他停下了脚步,转身的同时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我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个地方。”

阴神飘忽的身影接踵而至,迎上了他那劈来的一刀。

刀口上已经泻出了一层刀意,像是泼墨如雨,洒在了更加深沉的夜色之中。

只是刀身轻而易举的穿过了他的身体,连同那倾洒而出的刀意,顷刻间碎裂在自己的身前。这是一柄用精铁打造出来的刀刃,说碎便碎。

刀刃碎裂的同时,一道指影从天而降,似黑夜被撕裂了一角,光芒从那道细微的缝隙中疯狂的涌入。

刀刃与刀意竟然在他眼前重新汇聚起来,斩向了那已经放出了杀意的阴神。

阴神身形突然止住,脚下踩着的是一片随风飘落的竹叶,雨滴穿过他的身体落在土壤上那刚刚长出的嫩芽之上,犹如晶莹剔透的珠宝,映衬着新绿。

这在深秋之下是很难看到的景象。

“守夜人大人,你这是何意?”阴神望着那落下来的光问道。

“你本该是衡水河上的一尊河伯,得大周气运点化成就阴神之躯,养育着一方水土,吸取人间香火。你应该清楚,这里距离衡水河已经超过了三十里,你僭越了。”

“我奉的是大周的命,办的是大周吩咐的事,何来僭越的说法?”

“你说的不错,可是你不要忘了,在这里,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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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长安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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