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栋别墅被那把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点点秃了的地基。
车到底是让何玉芬趁乱穿过人群开了出去。
刘平车底下的那个炸弹找不到是谁放的,他在生意场上树敌太多又到处胡搞撒种子。
说是生意对手安的可以,说是被他绿了的男人安的也行。
反正怎么也赖不到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身上。
这次事情大概对何玉芬的打击太大,也在各个地方都有所传闻。
何玉芬这回是带了两个孩子的离婚女人,也四十多岁了。
男人多大岁数都喜欢年轻漂亮的18岁大姑娘,她这样的勉强算得上是个半老徐娘。
有钱人又不缺娘养,她就没了市场。
靠着手头那点暂时的钱勉强回了北方老家租了个廉租房。
一个月五百块钱,屁大个地方两张铁床,一扇拉门,门里边睡觉,门外面做饭。
四家人一起用一个卫生间,尿腥味和廉价烟草味混在一起冲的人脑瓜顶疼。
秦也把那一书包两斤重的金条埋在了小区的一棵松树下。
这是她最后的指望但凡能有一口气活下去就绝对不能动这笔钱。
她早上五点去学校,把茫茫托付给隔壁楼住的房东,自己再背着书包走上五公里的路到学校。省下一天来回的车费就够她买两个草稿本的。
秦也知道何玉芬卖身的时候,她跳级进了初中,跟着初三的一起上课,打算考高中。
那一年她九岁。
她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看见路边一个小男孩跟妈妈撒娇说自己考试前进了两名让妈妈给他买游戏机。
秦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男孩的笑脸,咧起嘴角对着路边的玻璃窗也学了一下。
玻璃窗里面的人反应不错,看着她回应了一个笑。
秦也不想让何玉芬夸她是假的,到底是亲妈,时不时的给一点好。
她就能一点仇都不记。
她一路上挂着脸上那刚刚学来的笑容,推开了廉租房的防盗门,站在自家的小门前听见了屋子里面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门内的热气混杂着男男女女杂乱的喘息声和床板子吱嘎吱嘎的声音。
秦也站在门前挂在脸上的笑一下子就装不下去了,她觉得心头一跳,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看向没关严防盗门。
那站着的是一个高中男生,穿着白色的校服,高高瘦瘦的站在那,神色莫变的盯着她。
见秦也看向他,突然讥笑一声。
他显然是听见了门内的声音。
那男生不屑的瞥了她一眼上楼去了。
秦也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死命守着的能层叫做自尊的皮被她亲妈亲手扒了下来,扔在了地上,被人吐着唾沫轮番踩来踩去。
她耳边一阵断断续续的嗡鸣声。
一股凉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爬,刹那间将她尚且年轻的热血都给冻住了。
秦也眼眶通红的扶着墙下了楼。
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劈头盖脸的左右开弓甩了她一个嘴巴子。
她忽然就想弄死何玉芬然后自己也不活了。
心中的怨愤就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如果她不把自己生出来,没准她可以生在一个正常人家里,没人扇她嘴巴子,没人拿衣服架子抽她让她一天换四百件衣服赶着暑假给家长挣钱。
也许会有父母发现她脑子聪明,多在她身上花一点时间。甚至骄傲的跟自己的同龄朋友说,那是我家的孩子九岁就能上初三了。
秦也站在自己埋下金子的那棵树下,从五点放学就一直站在那终于等到天黑了。
她看见那几个心满意足的嫖客揽着满身的肥肉从那栋楼里出去了。
脚已经站麻了。
房东的老太太看她一天没来抱孩子,正好要去她家问问,看见她杵在树底下。
连忙跑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丫头怎么在这站着啊?一会让蚊子给吃了!”
秦也张了张嘴,半天没出声,嗓子眼里的话一窝蜂的堵在了一起,忽然咧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生自己的亲妈不来问问自己家孩子去哪了,来问的竟然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蹲在地上哭的嗓子哑了,把一天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吐到最后就呕胆汁。
房东老太太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大概拼凑出了一大半的故事情节。
抱着茫茫三步一跳高说要找何玉芬说理去。
秦也哭够了,胃里反上来的酸水存在嗓子眼里辣糊糊的疼,她清了清嗓子道,“姨,您别去找她了,都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睡糊涂了发疯。”
说完也不理那老太太的张牙舞爪,抱着茫茫回家去了。
她知道房东老太太也就是说说的本事她没那个胆去找她妈算账,正经人家过日子的女人都怕婊子。说到底也是别人家的事,没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秦也那天晚上推门回家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冷静的飞快。
她已经明白了,何玉芬这是破罐子破摔,不管她说什么都没用了,那个女人已经开始吸白面儿了。
秦也从她的那个后爹送的书里面看见过知道吸毒的人活不长,何玉芬没钱买不了多少,大概率会发展成针头注射,最后得艾滋病烂死在屋子里面。
秦也想了想自己那个不知道在哪的懦弱的爹和出去卖屁股了的哥哥。
第一次问了何玉芬,她父亲的事。
何玉芬使劲吸了一下子茶几上的白面儿,双手失控的搓着自己的人中,缓了半天道,“他一年前就死了,知道我怀了这个小王八羔子的时候跳河死的。”
何玉芬瞥了一眼秦也苍白的脸,“怎么着?你还挺想他的?”
秦也气的浑身哆嗦,“你到底有没有心?”
何玉芬没打她,甚至笑了一下,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狐妖一样,依旧美的扎眼,“你知道个屁!”
秦也闭了闭眼睛,继续问道,“那我哥呢?”
“你说秦然那个长了瘟的王八犊子啊?他早就出国了,不知道浪到哪个洋娘们身上去了,你还指望他啊?”
秦也抱着茫茫一夜都没敢撒手,一手握着放在枕头底下的刀柄,一手死死抱着小孩。
听着那女人沉重的呼吸声,恨不能一刀一刀的捅死她。
可是她不能,心里面到底是有一道砍,茫茫还小,自己也才九岁,如果杀了人总是要坐牢的。以后会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血缘关系,仅此而已。
她就这样仇视着她,顶着心头无穷无尽的怨愤的上了高中。
她上了高中,课稍微多了起来,在学校的时间开始变长。
秦也把今天从松树底下掏了出来放在书包里寸步不离的看着。
还要当心她那个死妈给茫茫吸毒,每天走之前先把屋子从头到尾的收拾一便,小心翼翼的把那些针头和床单上可疑的白面儿扫干净。
就这样杯弓蛇影的到了十二岁。
秦也那个会作的一手好死的妈终于快要死了。
数不清的病发症一起找上了门来,那女人眼眶子全凹了下去,浑身青青紫紫的溃烂成片,像是一块被人捣烂了的虫子皮糊在了身上。
秦也说不上是盼着她死还是不想让她死。
只是觉得多看这个娘们儿一眼都觉得倒胃口。
何玉芬咳嗽的时候嗓子里像是含了块砖头,用难得温情脉脉的眼神看向自己两个孩子,拿着公鸭嗓子对秦也道,“你长的真像我。”
秦也心里不可遏制的升起一团怒火,她恶心的看着何玉芬,这个女人临死了都还要用遗传学上的相似再来恶心她一把。
这屋子里随便一个能用手拿起来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何玉芬轮在自己身上往死里打的趁手兵器。
但是她还是有一点点控制不住的受虐狂一样想起她那一丁点的好,她会在周日没活儿的时候给自己做顿饭。
虽然难吃的要死但热乎的暖人心窝子。
秦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可以摆脱这个女疯子的时候,她短暂的十二年的时光忽然风驰电掣的在她眼前飞过去,砸在她眼眶子上。
她认为自己应该恶心这个贱女人,对她的一切感情都是软弱和犯贱,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的都是轻的。
秦也逼着自己去想自己跟这个女人十二年来的生活里受的,一把扳正她的脖子,“你死了,没人会替你哭,你他妈活该!”
何玉芬神色迷茫的看着她,看了半天道,“你哥的联系方式我放钱包里了,你找他去吧。”
秦也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从来都没有这么恨过她,这样一个女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问她,临到死了还想卖个好给她。
她神色漠然的看着那女人,站起身去抱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茫居高临下的看着何玉芬道,“这个臭婊子就是你妈,你再好好看看她。”
说着蹲下身去扔过去一个镜子砸到她脸上去,“照照你那尊容。”
镜子砸到女人圆润的额头上上,有轻微的脆响。
女人看了眼镜子,真的只有一眼,就开始触电一样浑身抽搐,像个破风箱似的开始呼啦呼啦的开始喘,眼睛里被憋的全是红血丝,上了一层蒙的眼睛瞪的像要掉出来一样。
足足喘了三分钟才咽气儿。
临死前好歹也让她遭了一回血罪。
秦也不想让那两斤金子的钱砸在这种给死人善后的破事上。
她给那女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是一个中年女人接的电话,嗓音有些沙哑粗噶,秦也在这边甚至能听见她那头清了清嗓子吐出去一口痰。
“喂?”
秦也想都没想就把电话关了。她猜的到的想法就是她哥换了手机号,或者她哥找了个傍身的富婆,她不想接着让人恶心自己。
电话那头是一个衣着时髦的中年女人,看手机没了声,随手扔在还敞着的商务车椅子上了。
冲从大楼里面走出来的年轻人道,“小秦,刚有人打你电话,刚接就给挂了,保不齐是私生饭,欻空把手机号换了吧!”
那年轻人冲着一楼的玻璃门正了正衣服领子,抹了一下头发,慢慢悠悠的走出来道,“知道了,芳姐。”
事实证明社会主义制度总是存在优越性,她妈那个造了大半辈子孽的女人因为是农业户口,被赔了一万块钱,丧葬费全出来了。
秦也乐得自在,下葬那天,她妈那边居然还来了几个小姐妹来给她嚎丧。
她觉得恶心,站的老远冷冰冰的抱着茫茫看着那群唱大戏一样的女疯子。
临走的时候恶狠狠的冲何玉芬的墓碑上吐了口吐沫,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