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章 怒海狂涛
()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要是真到了这份上,这话,太明白了。
皇上真是昏了头,要把位子给他?这不是开玩笑吗?岳乐那家伙,痴迷汉人的东西都成狂了,福临那点爱好,就是由他带起来的,教他登了基,那还得了?
等不得了,原先就有的雄心壮志,就得安排在现在了,既然腊月有这样的志向,那就得好好谋划一下,但愿老天保佑,千万在福临还在的时候,让TA下来。
不对,是让他下来。女儿没用,得是带把儿的!
“您放心,我前些时候天天守着她,看过她肚子了,肯定是男孩儿!”佟夫人见济度仍有犹疑,马上做下保证:“哎哟,您放心,她那肚子,比皇后还大呢,鼓鼓的,肯定是,没跑儿,要不是我把头剁给您!”
良久,济度呼出口气来:“多谢了。”
“哎哟,是我谢谢您呐。”要不是有这层亲戚关系,关键时候哪能靠得上。佟夫人又喜又怕,眼中溢满了泪:“就是求您跟福晋说,别吓着她啊,慢慢儿说,实在不行,我拼了命,也想法子去见她一回。这种时候,也只有我能守着她。腊月这不是为了自个儿,是为咱大清挣命呢。这孩子,太苦啦。老天可得保佑她,可得……”
“您别说了,让我静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听你哭吗。济度客气地教人引她下去:“带夫人去见福晋,就说我说的,她要办什么,好好商量。”
一个时辰后,佟夫人走了。新蕊愁眉苦脸地出来,她不愿干:“咱们还真去跟腊月这么说呀,日子太短了,万一要有什么,不就……”
也许会害了她的命,也许甚至是一尸两命。再往严重里想,母子俩的命没了,济度和整个王府都要担干系。那就不止两个了,那是多少?
天晚了,再怎么赶最早也得明天早上。济度摆了摆手:“这样,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宫里要商量,宫外也要商量。得做两手准备。今晚他得把博果尔拽来,彻夜长谈。
熄灯,睡下,两个人都睡不着。心里藏着事不告诉济度,这一桩再追上来,粘在心窝上往里嵌,博果尔的气儿都拧起来了,散不掉。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等了好久,他都不答。济度忍不住了。
“拿命拼。可惜不是咱们的。”太悲哀了,博果尔攥紧了拳头:“这叫怎么回事!”
遮风挡雨是男人的事,打江山守江山也是男人的事。可现在,要指着女人玩命,丢人现眼!
济度何尝不是这样想,他的脸都憋红了,他也把气积在心里,都快把肺气炸了,可又怎么样。这是命。
七个月,到了吗?还差几天,还没到呢。就是到了,真要催胎,她承受得了吗?她怕,怕得要死!门口加上岗哨那刻,她甚至以为,是和吴良辅的事情败露,那会儿,她就惊过一次,差点滑胎!
这样的身体,催胎,那是催命!
没办法,这事儿,不是腊月也是腊月了,不是她,那就是皇后了,佟夫人不会让他是皇后的。
这个头彩,绝不能是皇后的,就是把命舍了,也不能是她的。可这个恶人,凭什么要让外人来当呢。新蕊费尽辛苦地进宫,才提了一句,她就哭了:“我不干了,这不是人干的事儿,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她也当过母亲,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拿孩子开玩笑的女人,怎么能是母亲呢。就算济度怪她埋怨她,她也认了。
果然,腊月根本受不起,她捂着耳朵喊:“不信不信我不信,你把我额娘找来!”
等真的见了佟夫人,还没有说什么,那忐忑不安,连头也不敢抬的样子,腊月一眼就明白了。马上,她坐的凳子“咯吱”一声,放在桌边的手,立刻扣上肚子,她抱着它,牢牢地抱着它,头低下来看住它,眼睛一眨也不敢眨,不停地发抖。
“腊月。”佟夫人羞愧地哭了,近前来抱她:“好孩子,你别这样,别这样。”
“他没犯错,他没犯错。额娘,我求求您,您放过他,他没犯错。他还小呢,他还小,撑不住,他还小……”腊月死死地扣着它,在母亲的怀里快软成泥了,拼命地求。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了,腊月,没办法了。”佟夫人干脆跪下来,把声音压得很低:“腊月呀,咱们就得这样。你知道吗,非这样不可了。皇上,皇上这个样子,不管他将来怎么样,你都靠不上,你得靠它。”佟夫人把手挨上去,摸这肚子。她能感觉到腊月在往后缩,她连忙说:“我不碰他,不碰他。腊月,不是我逼你争,是咱们不争不行了。你不知道外边的事,他们肯定都瞒着你,腊月,现在太危险了。真的,我不骗你!太后她肯定也看着呢,就等人给她立功,你懂不懂?”
太后啊,什么她不明白?她不说,不动,不表示她不知道。吴良辅要倒了,会不会连扯到腊月,就得看,她的肚子。
一则没有真凭实据,二则如果腊月能在这紧要关头,抢出个阿哥来,那些人的心,起码能定一半儿。这样,什么狗屁吴良辅,那都是虚的,那都掀过去啦。
这份量根本就不是花束子跟杨小芸能做得到的,要么皇后,要么就是她。
谁抢在前边,谁就能先声夺人,就是当不上皇上,也是名垂青史,了不起的人物。
再有,佟夫人贪心地想,这万一要是腊月成了,皇后成不了,那就更了不起啦。天下每个人都刻骨铭心呐。
叽叽喳喳一大堆,苦口婆心得都要淌血了。腊月听到后边眼睛里都没泪了,她把佟夫人手攥得紧紧的,突然拼命一推:“我不干!”
什么!佟夫人脸绿了:“腊月……”她把眼睛抹抹,又哭了:“……腊月,我是真疼你的,这我都明白,可是没办法……我给你算过日子了,昨儿就满七个月了,你准备准备,到时候我亲自守着你,咱们一起……”
“那是皇后的日子。”惨白的脸不见血色,腊月可悲地笑:“那不是我的。”
“不可能,你记错了。”急切的佟夫人还没明白呢:“我真算过,真……”
“我不干!”腊月叫起来:“我不干,不干!出去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你别急别急,啊。”看着她拍桌子,佟夫人护疼啊。她不甘心地最后瞧了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有这样的母亲,活着就是受罪。就是不干,到最后也还得听话。腊月已经有预感了,这种强烈的预感,逼得她现在就想死。
她是一朵饱经风霜的花儿,风掐一片,雨卷一片,她快要连根拔起了。这是她的命,抗拒是没用的。与其到最后什么都没安排,还是早做打算。佟夫人走了,腊月躺下来睡了一会儿,积攒了些力气,她要出门。
门口的岗哨不会让她走的,不一会儿,慧敏那儿就得了消息:“怎么回事儿,她要见我?”
太后在礼佛,求上天保佑福临,这会儿还不知道,于是,这得皇后拿主意。
是见还是不见?
出大事了?问过才知道,佟夫人刚刚出宫,慧敏立刻有所感觉,点头道:“好,接过来,小心点儿。”
腊月一进屋就趴在地上不起来,面如枯槁,神思哀绝:“皇后,皇后,求您,我有事求您!”
她是来托孤的,如果她死了,带着这孩子一起死,是她的造化,如果不能,那他必然落在皇后手里。从前怎么害得她,甭管成是不是成,人家都不见得就这么算了。不说,指不定将来应在孩子身上呢。腊月没办法了,这回,她把自己豁出去了。
她很激动,她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皇后能听懂几成。
她不能告诉皇后她要催胎,可是决绝之意,无法瞒她。突然这样,必有缘故。
原来福临……不行了是吗?看腊月眼泪乱蹦,慧敏心底漫上来很奇怪的滋味。
虽然谨防严守,奴才们都瞒着,对这个,她不是没感觉的。太后越来越疼她了,门口的岗哨,越来越多,越来越严密。可是福临却再也没出现过。乌云珠死了,他这么懦弱,怎么能不来向她哭诉呢。
他怎么舍得呢。他不可能舍得的。
慧敏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好快啊,好快的报应。乌云珠死了,也要把他拽着,这个家伙,总算要玩完了啊。
没什么好难过的,应该快活,可是心窝窝里还是堵得慌。它就像一团饱满的气突然散了,空得她难受,她真难受。
长久以来的拼搏,好像一下没了方向。那不仅仅是失落可以形容的,事儿还没全了呢,就有人帮她卸劲儿,这可不行。
感觉,就好像,心窝里的热气散开,却教沙子滚了进来,细细的,稀稀的,可是她赶不走。好难受啊。
一个浪花儿打过来,这些沙子上来了,它们就赖着,她赶不走。
她闷得慌。呀!孩子突然踢起来了,他好使劲儿!他在提醒母亲,还有我呢!有我,你就不能松劲儿!你得把所有的劲儿攒着,等我!
慧敏露出难堪的神色,去捂肚子,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这样,腊月也没法说下去,可是皇后还没有亲口做下保证,她也没办法放心。
这时候,谁要还逼她,谁就真的不是人了。然而,在宫外的济度,听新蕊说并没有好好地劝腊月,她放弃了,所以才回来地这么快,他气得张了手。
“把手放下,你想干嘛!”一大早就见到这个,郑亲王气坏了:“还有良心没有,这才几天都忘了?”
他要打济度的时候,是新蕊拦着的,所以,他不能看着他打她。
“啪!”这一巴掌,他替儿媳还了,眼一瞪,威严十分:“跪下!”
“阿玛,您都不知道……嗨!”真太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家法。济度跪下来,他真怕像上回那样,一跪又是一天。
博果尔从房里出来,昨夜他是睡这儿的。一见济度又挨罚了,他也无奈,也不好说。
要不,还陪着?
“阿玛,要不您先用早膳,啊。”新蕊把眼睛抹抹,不敢哭,去扶他。
她再要哭,那就完了,济度的谋划,那得全被漏出去。这谋划只能行事的人知道,郑亲王不能知道。
于是博果尔什么也不说了,朝济度走过去.济度盯着郑亲王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有点发呆。
“你怎么啦。”博果尔晃晃手,提出一只黄澄澄的穗子来,埋怨道:“也不小心点,这么大人丢三落四的,落床上了,第二回了啊。”
第二回,什么第二回?济度没明白,不过博果尔这样说,心情能好点了,他笑了一笑:“这不是你蒿的吗,你不蒿它也下不来。”
“我蒿它干嘛。”博果尔想起昨晚上压着济度的辫子,还真有可能是他压散的,他脸红了:“算啦,咱不说穗子了,济度,你真决定了?”
把所有的赌注,压在腊月的肚子上,这太荒唐了,可这荒唐的路,是命运的抉择。
说到正事,济度绷紧了面容:“不这样,天下,就要落到岳乐手里了,博果尔,昨晚我没说完,皇上的状况,可能比我们想得还糟,他可能是……”
我都知道,是我瞒着你呢。博果尔羞愧地低了头,默不作声。
“你……”这神色,济度不愿猜想,他不信博果尔不肯对他推心置腹。于是话锋一转,他不问了:“找常阿岱来,我们一起商量。”
这不是孩子的事儿,也不是一个女人的肚子。它是命,大清的命,是生是死,都在赌呢。
就算再娇弱的女人,这会儿,也不能当花儿似的捧着了。皇上太荒唐,要把皇位推给痴迷汉学的岳乐,这个孩子,得出来挡着。而且,他得够份儿。
如箭在弦,发不发,由不得自己了。又拖了几天,腊月觉得度日过年。直到她觉得,还不如早点呢。心焦得快要糊了,快要发臭了。额娘不会放过她的,她相信。果然,某天夜里,当她又失眠,痴呆呆地盯着帐顶,眼前一片黑的时候,大消息来了。
佟夫人做了个恶梦,醒来以后,在家里哭着说,对不起腊月,没脸见她,这孩子要是没了,她就拿自己的命,来填它。
说到做到,她要自杀。
够了,够了。腊月听到这个,笑了。眼泪啊,都倒回到心窝里,晃晃悠悠地,出不来了。
也许只有我死了,额娘您才能高兴?
“给我炖药。”什么都不用想了,她把脸转过来,对着下人吩咐:“谁也不许说出去,给我炖药!”
腊月终于按照命运的安排走下去。过了一会儿,宫里的人都急得起来了,如闻惊雷。
太后紧急恩准,佟夫人陪同生产。她又慌又喜又害怕地守在床头,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声。
她知道,腊月不想见她,更不想听她的声音,说不好,有了她,孩子就会……
用这样的手段,逼他来到这个世上,会遭他恨的,不过,只要他肯出来,恨也认了。
“啊,啊!”好像被一道道的雷在身上劈着呐,腊月叫得昏天暗地:“啊,啊!”
加点劲儿,加点劲儿啊。佟夫人握着拳头,泪光闪闪地咬着唇。
她只恨,她替不了腊月,一片惊涛骇浪里,任凭捶打的人,只能是腊月。是她把她扔进漩涡里,能不能出来,她不知道。
她把她扔下去了,然后看着她颠来倒去,一个个浪花儿,像蛇牙,像毒剑,在咬她,戳她,扎她,拧她,可是,是她要把她扔下去的。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太疼了,后继无力的腊月软弱地哼着:“额娘救救我,救我!”
她已经分辨不出眼前是什么了,都是黑的,好像鬼影子,在扯她,拽她。
“我在呢,我在呢!”佟夫人捂着嘴,总算能放下手了。她急奔两步,一够,就突破帐口握住她了,人跪下来,不停地说:“腊月呀,我对不起你,你撑着,你再使点劲,你再使点劲儿,他就出来了,啊。”
汗像水一样,铺得满脸,腊月像条鱼扭来扭去。
紧要关头,不能有人碍事,接生的赶紧让佟夫人退开。老天保佑,再过了一会儿,接了两盆血,哭声来了。
弱,它很弱。但这不要紧。佟夫人马上说:“男的女的?”
接生的脸色很暗,动动唇没开口,她一看就懂了,天晕地旋的滋味来了,她要倒。然后另外一个照应的赶快说:“快!还有一个。”
是吗?太好了!忽而大悲又大喜的佟夫人已近疯癫。她没劲了,她情愿用爬的,也要爬过去,给腊月鼓劲儿,她把帐子一撩,里边的腊月像死了似的厥过去了。
这可不行,在半山腰不能撤下来,她赶快说:“腊月,你醒醒,再加把劲儿啊,腊月!”
她掐呀,拧呀,不管什么办法,都使上了,腊月总算睁开眼睛。
母亲那么近地挨着她,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暖和,看见她欣喜的脸,她很绝望。
佟夫人还在摧残她,不放过她,她把她的手牢牢攒着,一个劲儿的添柴加火:“腊月,咱还有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夏款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你还有一个呢,你赶紧让他出来!”
腊月没说话,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哭了。
“腊月呀,腊月呀。”佟夫人也觉得会吓着她了,得把她的心暖暖,她换成小声求:“咱再加把劲儿。”
“我没劲了。额娘,我的劲都使完了。”腊月哭得更响:“我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佟夫人陪着她哭:“不会的,你信我,啊,你得把他生出来,他要出来!”
“他不出来。他跟我说他不出来。”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这样的心情,什么字眼儿都跟不上。腊月抬手,摸摸自个儿冰凉的脸,她又哼哼:“他说‘我不出来’,我要死了,他不出来!”
“不会的,腊月。”万念俱灰,功败垂成,那是绝不可以的。佟夫人终于不管一切了,竟然跟她说:“腊月,你不能死,你想想,你要是死了,这孩子,就得落到皇后手里!你能看着他,落在皇后手里吗!那是什么下场,你可想清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