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四章 重任一肩
能有多久,谁也不知道。说句刻薄的话,他总不会比江山还久?不过是先出来挡一挡罢了,力量再小,也有点儿用。可是,等候的人自我安慰,自欺欺人,其实心中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自然,由福临传下去是最好,不然,也只有绕开他。这事要谨慎,但一定要坚决,太妃盼得太久了,她就愿意这样,她盼着博果尔,太久太久了。
话还需要说得很明白吗,先帝留下的血脉,没道理这么没用。济度鞭着马跟博果尔跑到城郊的荒野,面对空空的树林,他把嗓子都吼出血来了。心中郁结,还是没散开。
他知道,即便家里的那些兄弟高高兴兴地等着了消息,他们也一样。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哦,竟然就因为一个女人。皇上还这么年轻,他就快要死在这个女人手里,她把天下轻而易举翻了过来,就看有谁还有能耐,再把它翻回去。
乌云珠啊乌云珠,你的在天之灵可会得意?这样的报复,盛况空前。一个男人负了你,他就得拿整个天下来陪葬。
有多少人会诅咒你呢,只是他们不知道。博果尔把满肚子话压着,他不说,他在听。
肆意狂放的嘶吼,只能兄弟听见,济度把嗓子喊破,咳出了血,才觉得痛快点儿。眼睛转过来,他好好盯着博果尔。心里是什么主意,相信,博果尔也明白。
他们现在的情份,比从前更深,他得保着他,一定要保着他!
济度望着他,心如焚火:“博果尔,我说过这事儿不用你,你为什么还要来?”
博果尔气红了脸:“说风就是风了?明明说好的,一块儿商量,说不用就不用我,怎么了,你嫌我没用,扯你后腿了?嗯?”
不,我们有两个家,我们两个,得留一个下来,得留一个下来。
这个济度不能说,他不能告诉博果尔,他发现了大秘密。
这样的战局,是要用生命作为赌注。郑亲王劝他忍,他不会再忍,既然不忍,就要做好流血拼命的准备。如果没有发现辫穗的秘密,他恐怕还不会说这样的话,他的决心,也不会这样难下。
他发现了太妃跟郑亲王的秘密,这个秘密,注定他为其付出更多。多亏博果尔那天在他家时说“这是第二回”了。这句话,掀起了巨浪。
济度在想,莫非,我把辫穗落下两次吗,不太对呀。于是后来,在某个空闲时候,他主动提起:“博果尔,什么‘第二回’,那‘第一回’是……”
博果尔笑言,第一回是被雪凝捡到,还说是她阿玛的。唉,幸好太妃不知道。
一句话就将济度说红了脸。哦,被别人的媳妇这样取笑,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
博果尔也不好意思。天知道,当时雪凝这样说的时候,他得怎么样,才能那么冷静地应付过去。
他们都想错了,也想歪了。不过,这样很好。
幸亏博果尔没有起疑,在这一点上,济度比他心细。济度想宿在襄亲王府的次数虽然不少,也确定没有这样过。恰巧,博果尔说起时,正好后来又挨郑亲王的罚,济度跪着目送他的背影时发现,阿玛的辫穗跟他的一模一样。
济度把这个细节想起来,新蕊承认是她编的,并且也想起动家法那天,郑亲王回府时并没有系辫穗,应该是掉了。
所有的都对照上,一个秘密昭然若揭。原来,阿玛真的不是时时刻刻都守“规矩”,被雪凝捡到的辫穗是他的,他和太妃有私情!
然而,如果可以,济度更应该知道这私情已经有二十年了。它那么密,密得像一张网,绞不开,剪不断。有了这层关系,他自觉和博果尔变得很尴尬,但是,这不应该影响他们的感情,也的确没有。于是,本就有的关爱,要比从前多一倍。济度甚至任性地决定,不许博果尔进入这场政斗当中来。他要把他的锋芒盖住,盖得严严的。
他的决定是对的。他们两个人,至少要有一个留下来,只有这样才能照顾对方的至亲,不分你我。这个秘密虽然要盖着,然而他们的方向是一致的,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使劲。不知道老天能不能明白这样的感情,并且成全它。
焦灼的热烈会让人受伤,只是身处其间的人,未必明白。
济度深深地看着他,把他的全部心血都扔进去了,只盼他平安。博果尔太重要了,今天密商之时,也有人这样说,他们觉得,与其指望一个不着调的小孩子,还不如把未来放在他的身上。
他是先帝的骨血,福临的十一弟,理应被考虑。
可是,皇上终究还活着。太后现在还是稳当当地没动,外边已经乱了,她还有信心在顶。
各种猜测都有,就没一个对的。算这个,算那个。居然把博果尔也算一份。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孩子,说不好,当中某些人,已经认定他是将来的继承人。
济度继续望下去,望得博果尔不得不躲他,心里明白,得装不明白,更不敢答应,于是,把脸一偏,博果尔赶快说:“济度,你心里还有劲儿吗,要有,我再陪你跑会儿。”
我的心都快化了,我要溶了!博果尔,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推上去,推到那个位子上,可是……
博果尔只能当巴图鲁,他不是当皇帝的材料。他的心不在这里,他的能耐不在这里。没用!就是再着急救社稷,就是心化成了一滩血,也不能胡来!
有时候情愿一团糊涂,活得明白会更痛苦。未来在哪儿呢,出路又在哪儿!济度的眼里全是伤悲,这种伤悲像一把剑,扎在他的心窝上,无能为力。在血流干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拔下来,这剑上全是刺儿,没地方下手,就是把手戳烂了,也拽不动。
济度知道,外边有很多人在赌,他绞不碎他们心里的色子。
他们或许会想,不管怎么说,赌博果尔比赌小孩子靠谱。
可是,真有小孩子降生,这又实在地给了一拳头,把他们的心,稍稍压服了那么点。喜事比丧事强,有了它,有不少墙头草,又老实待着了。
福临继续以“偶感风寒”的借口窝着不出来,他能做的,就是积集顽强的意志,和病魔做斗争,一儿一女降生的喜事,他的精神得以振奋,比初起时好很多了。
他不知道,这喜事到底为什么来的,没人会告诉。他们只会在私下拼个你死我活。为了拼下这个位子,婴儿又怎么样,也是武器,也能成为武器。为了前方的道路畅通无阻,什么样的手段、牺牲都会考虑,就算匪夷所思也在所不惜。
拼,大人在拼,小孩子也在拼。神奇的夜晚,带来奇迹的同时,也带来一桩秘闻。
腊月冒死生产的时候,在坤宁宫的慧敏,也跟她“斗”了一宿。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地翻呀翻呀,戳呀戳,他真想出来。
那会儿,全宫都给TA吓坏了,眼看着就要急报太后,是慧敏把他们拦下来的。
“都别动,干什么呢。人家生孩子,我不凑热闹。”她不乐意。
“主子。”跪满了一屋子在求她,绿叶太着急了:“主子,您可金贵,可不能!”
“我自己有数。我还不信治不了TA了。”慧敏把手放在肚子上,居然从床上下来走,一边走一边骂TA:“你要真有出息,就给我挑个好日子,踩着别人脚后跟出来,算什么呀。现在所有人是围着你转吗?这不是你的日子,你给我老实点儿!”
老实?不老实,万万不能老实。被亲娘这样骂,孩子委屈了,他要闹。翻天覆地的闹。
越是疼得一脸汗,她越是骂上劲了:“行啊,你来呀,我怕你不成。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了,你不肯老实是,我不要你了!”
天呐。也只有皇后这样疯的娘,才会说这样的话。大家赶快把她拉回床上去,她坐在那儿,绷着脸,扣着肚子,跟孩子把劲卯上了。
“主子,这不行,不行的!”绿叶要急死了,多少人把地磕得砰砰响,她也不动心。
“你们谁敢走,把腿给我留下!”慧敏气上来了:“哼,现在不听话,将来就能跟我对着干,我倒要试试看,是谁强得过谁!”
疼啊,疼得钻心撕肺,她还是硬顶着。时间一点点地走,看得好心疼。
最后,还是绿叶出了个主意:“主子,您要不要,夸一夸?”
荒唐,也知道荒唐,跟未出生的孩子讲条件,讲表扬,TA能听懂吗。
试试,慧敏把手再度贴上去,这一回她很温柔,又责又哄:“笨蛋,你这么急干嘛。非赶着今天出来,踩别人的脚后跟儿吗?就是踩着了,你也是后边的,既然这么不服气,干嘛非得拣今天呢。你给我挑个好日子,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等着你,候着你,都巴着你,那才叫有本事呢。你非赶今天,这样折腾我,把我折腾输了,你能赢吗,快给我老实点儿,我可不耐烦了!再这样我真不要你了,我生气了!”
她坐那儿捶床,捶了一会儿,她停了。
孩子安静下来了,TA明白了,TA一定会等一个好日子的。只是,这需要耐心。
耐心,是要看现实的。现实不给信心,教人怎么办。
也不过五天,像熬刑一样受着的二阿哥走了,终于走了。
千辛万难地出来,不过五天,就讽刺地“回去”了。这是他的恨造成的,他恨,为什么这样无情,这样残忍地把他逼出来,他不想出来,他真的不想出来,所以他“回去”了。
苏麻把哭肿的眼睛揉了半天,才敢将消息送出。二阿哥是她和佟夫人亲自照看的,失去他,佟夫人已经死了一半儿。
五天前,刚刚得到他的时候,佟夫人昂首阔步像个女霸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呢,那么不可一世,欣喜若狂,谁都看不上眼。母凭子贵,腊月晋了位,成了康妃,她美得就像自己晋位似的,在宫里都得瑟得快横着走了。是太后忍她,不愿意计较,才容着她。可是今天死讯刚一出来,她就成傻子了,她成疯子了,念呀念呀,不停地在念,念这个孩子的魂,指望把他念回来。
佟夫人恍惚了,她老想见腊月。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糊涂。披头散发地,在那儿嘀咕:“腊月,我对不起你……你再给我生一个,咱们再生一个,这回肯定行的,咱们再使把劲儿……”
她癔症了,出不来了。太可怕了,这受得打击太大,就成不了人了。
“主子。您可把心松开点儿。”苏麻很紧张地看着太后,太后老不说话,她很慌:“主子,这是没办法的,咱得顶住,咱不能……”
“不是她命里的,这是她自找的。”压住震颤的心,太后极力平静:“苏麻,别哭了,现在没时间哭。你把腊月额娘看好了,别让她再给我惹麻烦,尤其不能让腊月知道,她的身体够弱了,我不想再死一个。够乱了,我真快烦死了,没空管景仁宫,咱们得把心思转转了,转转了。”
现在留给景仁宫的精力,只能是两成了,甚至一成,九成,都得转到坤宁宫去。
“主子,您是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苏麻心中点燃,说得她浑身打颤:“难道,您要,皇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