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得从我家后花园的鱼池说起……
我家是多层楼房的一楼,这是我购房时的选择,因为一楼有花园:从小便和花草以及鱼虾有缘,这得益于我儿时的好伙伴丙力。
丙力是一个常把欢乐挂在脸上的男孩,他总是那样笑着,如弥勒佛一般:他在微信群中的头像也是如此:那夸张的笑脸,让人瞬间忘记了生活中还有忧愁。
欢乐好象又和性情相连:丙力的性格开朗外向,而我的性格孤僻内敛,丙力是如何与我成为好朋友的,到今天我也没有闹明白。
我家屋后有一个五十平米左右的花园,妻子很会打造,建了一个花亭,花亭旁是一方鱼池,剩下的泥地便成了我爱好的自留地:种花种草栽菜都行。
鱼池呈葫芦形,在葫芦大肚的地方,建有假山,假山上植满蜈蚣草---模拟自然界绿水青山的情景。蜈蚣草这名字怪吓人,它的学名却是肾蕨。
鱼池里养了很多鱼:色彩鲜艳的锦鲤、灰不溜湫的鲫鱼、小不点儿的猫猫鱼,还有在网上也没有找到名字的怪鱼:在鱼肚的侧边,有一个句号大小的黑点,十分显眼。
鱼池里的小鱼是我从附近的水洼中舀回家的:小的时候,常和丙力去南郊的乡下舀鱼,哦,对了,当时是“簇”鱼,就是带一个簇箕,再带一个罐头瓶,簇到的小鱼就放到罐头瓶中,当然,瓶里放了水。
成年人多是钓鱼,哪有拿个鱼舀子,去舀鱼的?在大家的印象里,用鱼舀子去舀鱼,那是两三岁小孩子的事。我非但是成人,也即将步入老年人的行列。居然还用玩具一般的鱼舀子去舀鱼,是不是有点为老不尊?
当然不是,每当我去舀鱼的时候,心里便会淌过过往的时光,有时并不那样明皙,但我心里却下意识地明白:有一张欢乐的笑脸,或在远方,或在同一个城市,只是,时间节点上,我们并没有相遇……
这个鱼池里,还有我的留恋:那一天,我从小区的水洼中舀回了米粒大小的猫猫鱼,这鱼非同一般,鱼身竟是透明的:鱼的肠肠肚肚看得清清楚楚。我把女儿叫来,女儿也是大为惊奇。还有,家中玻璃鱼缸里养了两条热带鱼,不很久,热带鱼先后死去。鱼儿去了,那一缸清水连同缸中的鱼草,就静静地放在那儿,成了我的一个回忆。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钭钭地照进客厅中,那柔柔的光线抚摸着昔时欢乐的鱼缸,似在述说着什么故事。我的目光又投向了阳光下翠绿的鱼缸,却发现水中有什么在游动!我急忙凑近前去仔细观察,天啊,水中竟然游动着一条小鱼:灰不溜湫,比米粒还短还小!这不是编小说,故弄玄虚:之后我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原是热带鱼存活时,已产下了卵粒。卵粒附着在鱼草上,在阳光的抚慰下,便孵化出了小鱼。
我喊女儿来看这个奇妙的小鱼,见证这样一个奇迹。女儿眼波流动,明显地有些不太相信。
我把小鱼连同缸中的水,一齐倒进了我家后花园的鱼池里。玻璃鱼缸太小啦,我给小鱼换一下相对较大一点的天地。而在倒水的同时,我立时醒悟了:我这是在害了小鱼,这样小的鱼进到鱼池中,会不会被锦鲤和鲫鱼看作是什么小虫子,变成它们餐后的点心?
许多时候,我会静静地站在鱼池旁,看了小鱼在浮萍间窜进窜出,锦鲤潜游池底,时不时地,有一条灰色的鲫鱼从暗处游出,象大鱼吃小鱼游戏中惊魂一现的鲨鱼……
而在这个时候,我的思绪便会飞了很远,飞到海的那边山的那边:海的那边,那些蓝精灵还在吗?世上是否真有格格巫啊?山的那边,温朵斯桌面上,那处蔚蓝色的天地,还是那样明净吗?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又来到了我的鱼池前。
浮萍间没有了小鱼的嬉戏,鱼池静如死水。我大惊,急忙俯下身来,贴近池水,去观察水里的小鱼。
从池底游出一队小鱼,带头的那条小鱼略大。
我仔细观察带头的小鱼,发现它竟然是我先前放到鱼池中的怪鱼,身侧有一个句号般大小的黑点!
这个黑点小鱼似乎有灵性,发现我在看它,便在我的眼前缓缓地游过,又折回身游转来,那队小鱼如蝌蚪跟了妈妈一般,紧紧跟在它的身后。
我注视着小鱼身侧的黑点,百思不得其解。
那黑点似是鱼的鳞片,偶有闪光。会是鱼鳞吗?我双眼紧盯了小鱼身上的黑点,这时,黑点产生了光晕,那光晕如同水波,一圈圈变大起来……
我心里一阵迷糊,人便陷进了黑点鱼的光晕之中。
光晕中,我听到了悠远而细长声音的呼唤,是在呼唤我吗?
我身边并无他人,眼前晃动的只是那些熟悉的小鱼。
“在叫你呢!”一条小鱼游到我的面前。
我大吃一惊,这小鱼会说话啊!
小鱼妩媚地晃动了一下她的尾鳍,细细长长的尾鳍,如金鱼中的“撒尾”那样漂亮。
我重复了一句,小鱼小鱼,你在说什么呢?
这次该小鱼惊讶了,她眨巴了大眼睛问:“喂喂,你这小不点,难道你不是鱼吗?”
我是鱼?我是鱼吗?
我转动了眼睛,却是看不到自己的全身。我想晃动我的手,可是,我的手在哪里啊?那小鱼似是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笑道:“你该不会是作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人吧?”
说话间,鱼池中的小鱼都拥了过来,围着我东瞧瞧、西看看。
这时,我有些明白,我变成了一只小鱼,与我以前舀到的那些小鱼一样:长度只有花生米那样长,身子扁细,身上的肤色灰不溜湫。
女儿喜欢的那只黄色锦鲤鱼游过来了:当初买回锦鲤时,女儿就认养了那只黄锦鲤,当时,我还笑女儿,黄色锦鲤只是好看,却不裹群,与红红的锦鲤走不到一起。
这黄色的锦鲤认出我来了吗?
黄锦鲤摇动着她那纤细的尾巴,在我身边一晃,独自游开了。
围在我身边的小鱼作着自我介绍,有叫林林的,有叫其其的,有叫源源的,有叫伟伟的,有叫敏敏的,一个半透明的小鱼,竟然取名为英英,我差点晕了,这个英英太漂亮了,是记忆深处的某人吗?
一个和我一般的小鱼,他说名叫力力。说着话,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想告诉他,我在人类中的全名,后来一想,不对。人类朋友中才有百家姓的吧,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我身边的这些鱼儿,知道什么是姓氏么?
我对力力说,叫我全全吧。
力力笑道:“这个名字真好!”
我在这一瞬间却是傻了,这鱼,也会笑么?
我忽然想到,这鱼为什么叫做力力啊?会不会是我儿时的好朋友丙力也来到了这个鱼池?如果是这样的,那么林林、其其、敏敏是否对应为走得比较近的那些同学?再如果是,那么英英,会否就是那个---我不敢想下去了……
再看这个力力,似乎又不太象记忆中的丙力,丙力随时都充满了欢乐,力力一天到晚都绷起脸面,也许,鱼儿的脸面都是这样绷得紧紧的,刚才力力那样的笑,许多鱼还作不到呢。
我没法否认力力便是丙力,因为我们太熟悉了,我们说的许多话,都如几十年前一样,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我们的观点都那样地一致。当然,林林和其其也显出了许多的熟稔,就如小学时,大家走在一起,谁说什么话,都记得那样清皙。
黄锦鲤晃了晃尾巴,又游了过来,她张着大嘴,似要吞下我。我急忙躲到一边。黄锦鲤摇摇头,留下一句话,游开了。
黄锦鲤自言自语道:“这个全全,为什么有一种生人味啊?”
我又迷糊了,什么是生人味?难道力力他们就没有生人味?按这样的说法,力力他们早就在鱼池里了---这又说不通。于是,我想,力力他们不会是昔日的同学。
这样矛盾的心理交织在我的心中,我感到头晕。
这时,女儿来喂鱼,她把鱼食丢在水里面,锦鲤们高兴坏了,争先恐后地去抢食,力力他们围了鱼食转来转去,空欢喜了半天,谁也没有吃了一粒鱼食---对小鱼来说,芝麻粒大小的鱼食,就如大白馒头,你见过谁一口吞下过大白馒头的吗?
更多的小鱼从鱼池的各处游出来了,这是鱼池最欢乐的时候,锦鲤们愉快地进食,小鱼围了鱼食欢快地嬉戏。
许多小鱼见了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当然,鱼的目光比较呆板,不似人类的眼睛,眼波流动,那会传递爱的信息。不过,我可是人哪,我会解读不同眼光中所蕴含的意思。
力力似是理解我,他笑道:“大家第一次看到你,感到陌生呢!”
我摇头,回道:“是不是我每次舀回了小鱼,大家都要陌生许久,才会接纳那些小鱼?”这次,力力眼里充满了不解,他茫然道:“你都说些啥,我听不懂呢!”
我忽地醒悟,力力就是力力,而不是丙力。若是丙力,他定然明白我之所说,因为我们都是人类。
我从水里面看向天空,蓝天并不大啊!以前所学,广袤无垠的天空,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我笑了,这不是成语坐井观天吗?
此时,女儿蹲在池旁,她的心思只在她的黄锦鲤上面,而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灰不溜湫的小鱼,竟然就是她的老爸!
这时,我感到有些饿了。
我四处张望着,看有没有可食之物。
力力心领神会,他带了我朝池底游去,我俩身后,跟了林林、其其、源源、伟伟,敏敏与英英是女孩子,我们男孩去哪里,她俩不好意思跟那样紧。
池底光线不那样好,四周变得阴暗起来。我心里大为不满,这池水并不深,最多就淹到人的膝关节处,池底为什么就有些昏暗了呢?
是太阳光照不到池底么?记得在泰国的珊瑚岛,从水面可以看清几米深的海底,那样的海水,清澈到无敌。
我忽地明白,是水质的原因。平时鱼池里的水快干时,我往池里加入的是自来水。自来水虽是清洁卫生,但并不似海水那样清澈。这些,与人类活动有关吧,人类的生存环境已经开始恶化。记得曾经看过一本书,叫做《寂静的春天》,人们如不爱护自己的生存环境,在未来的某个年代,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的眼前没有了花鸟虫鱼,天空不再蔚蓝,池水不再清莹,没有了绿树,没有了青草,存于地球上的,只是冰冷的钢筋铁骨……
力力见我神情恍惚的样子,他笑着问:“又在想什么呢?”
我告诉他,如果有一天,这个池子里的水干了,那可怎么办?
力力摇了摇头,他回道:“这个水池的主人可有心了,隔三岔五地总要来看看,池水少了,他总要加水,你那想法,可是杞人忧天。”
“丙---力---”我高叫道,力力两眼迷蒙,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想想看,一个小鱼儿,知道什么是杞人忧天么?力力竟然适时地说出了这个成语!我见力力并没有反应,又是神情沮丧。原来力力真不是丙力啊!
当然,力力是如何知道杞人忧天这个成语的,在我心里便成了一个秘密,或许,终有解开这个秘密的一天。
力力笑着对我说:“这处可是我们的秘密仓库:你看,水草中游动的颗颗虫,淤泥中蠕动的红线虫,还有蚊子的幼虫孑孓,都躲在这儿。当然,这些食物都还太大了些,淤泥中有更多的虫卵,刚好一口一粒,可以解馋。”
我却感到反胃,力力所说,那是可以下咽的么?
我想到的食物,不说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最起码的也是白米粥吧!我把眼睛看向水面,女儿仍是蹲在池边,她在想着什么,她的黄色锦鲤早就吃饱喝足,跑一边去了。女儿,你就没有想到,施舍老爸一粒米饭么?
力力说着话,叫林林他们陪着我,然后要离开。我问力力要去哪儿,力力想了想,他道:“敏敏和英英还在上面,她俩还不知道这个秘密所在,我去叫她俩下来。”
“啊,丙力!”我又脱口而出。
力力呆住了,这个全全,怎么总是大惊小怪,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看到力力的神情,心里又是一次失望,眼前有情有义的力力,这些都和现实中的丙力一样,但却不是我记忆中的真人丙力。
敏敏和英英随了力力下来了,她俩的到来,好似阳光照到了池底,周围似乎明亮了许多。林林与其其上前问好,源源与伟伟也活跃起来。敏敏笑问:“发现什么新大陆了哇?”晕死,敏敏说这话,显明了她曾经也是人类!
这时,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人在许多时候,要认定某人某物,心里面总会犹豫不定,象那老式的座钟,钟摆左右晃荡不停。
若然敏敏是曾经的某人,那么英英,会否就真是记忆中的那人啊!
过去五十余年了,记忆还会那样清皙?
传说人脑的记忆细胞在160亿左右,记忆细胞与人体的其他器官不同,不可再生。所以,人到老年后,记忆力会迅速下降,以前的事,会逐渐淡出人的记忆。
有一种情形除外,记忆深处的信息,牵动人灵魂的那些人和事,好似在人脑中扎下了根,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相信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体会,相信每个人都有触动灵魂的人和事,直到老年,仍是记忆犹新。
可是鱼脑就那么一点点,传说鱼的记忆力只有七秒钟,七秒钟之后,什么事都会忘记。我现在变成了鱼,为什么仍能记住为人时的那些人和事?如此说来,鱼的记忆时间只有七秒的说法,没有科学根据?
我又想到了,或许是我记忆上的自我淘汰,进化学说的理论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人的记忆也遵循生物进化的法则么?人生中,那些过往的琐事都淡泊了,惟有记忆深处的人留在了这最后的大脑之中,已固化为不可磨灭的印记……
力力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忽地发笑,他说:“你这样思考问题的样子,有点象达尔文,或者说象爱因斯坦也行。”
我心里的意念又一次崩溃,一条小鱼,居然知道人类朋友中有生物进化论的先驱达尔文、相对论的创立者爱因斯坦?我又一次大喊:“丙—力---”力力同样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向我,不知我在叫谁。
英英摆动着她那美妙的身躯,把记忆的痕迹轻轻拭去,我回到了现实。
其其和源源开始进食了,林林却是忧心忡忡,心神不定。伟伟把眼睛看向敏敏和英英,意思是让她俩先进食。力力摇头,那样子,是认为人太多,都挤上去抢食,太没品味。
力力带头,游向别处,我跟在力力身后,我注意到力力往后面看了一眼,敏敏和英英和我们同行。
正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啸而至,头顶的天空瞬间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