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离开了河心村这处水洼,在湖口,蟹将军用他那昏花的老眼瞧了半天,才认出我来。蟹将军笑道:“你来时,若不是丽丽,我已把你剪成两段。”我笑着回道:“老将军,丽丽等人的安危,全仗你守把此处了,多留意哦!”
蟹将军两眼定在那儿,想了半天,忽道:“我知道你是丽丽的好朋友,而且也是好人。我想托你一件事,你看能否帮忙。”
我注视了蟹将军,急问何事。
蟹将军道:“我人已老矣,肩上的担子却重如泰山。听说府南河的下游,在乐山大佛脚下,有一个时光钟,如果有机会,请把那个时光钟带回来,好吗?”
“时光钟,那可是作什么用的?”
蟹将军狐疑地看了我,欲言又止。
忽听得蟹将军用悲抑的声音呤出诗句:“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粱,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我心想,这诗句何其悲凉啊!猛可里,我想起,这是辛弃疾的词,说的是汉代名将李陵身经百战,归降匈奴而身败名裂的事。我料想蟹将军必有什么悲哀之事呢,一股急流却把我冲出老远。
我努力想游回湖口,却是不能。
此时,我心里泛起一丝忧愁,为年迈的蟹将军吗?为蟹将军的托付?还是为了那个可人儿般的丽丽?
为什么这时还会想到丽丽啊?王子今后会对丽丽好吗?丽丽之外,会不会有另外一个“丽丽”撞进他的心扉呢?男孩子都如王子这般,只要见了好的,便会来者不拒,心扉大开吗?
府南河的水湍急而浑浊,我有些不适应。河心村那儿多好啊,水质清澈而平静,那处整个的都透出一种温馨。我摆动了一下尾巴,那是对我的这种想法不满。什么是温馨啊,明明心里还惦念着丽丽,对吧?丽丽已为人妇,怎会还想着她呢?
我随波逐流,在水里游着。
忽有几条菜板鱼,在我身旁一窜而过。
我追上去,友好地问:“朋友,你们为什么这样匆忙?”
后面那条菜板鱼凶神恶煞地道:“你这个小不点,谁教你多管闲事的!”言毕,作势欲扑,我吓坏了,急忙一头钻到水草中。
水草里,一个田螺正饿着呢,见我不期而至,伸出触须来探一探,看是不是它所喜欢的活物。我闪身躲在一旁,惊问道:“我们可是朋友呢!”
田螺嘿然一笑,回道:“如果你饿上三五日,还会有朋友吗?”
这个田螺,别看它闷哈哈的,说出来的话,还有一些筋结呢!
我问道:“这儿可是府南河,你如何来到这里的?”
田螺叹口气道:“还不是老天没有长眼睛,哗哗地下了几天瓢泼大雨,在乡下,沟满溪平,农田都成了汪洋大海。雨住的时候,所有的雨水都汇流到河中,我们便被水流带到了这里。”
我笑道:“这样不是更好吗,可以免费旅游,从沟溪,到河里,又汇聚到长江,最后归于大海。”
田螺却是垂泪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最是喜欢田里的日子,那里生活很恬静,倒浮在水面,静静地享受阳光的安抚……而一旦进入到江河中,我们的生命就即将结束。”说过此话,田螺竟嘤嘤地抽泣起来。
我笑着安慰道:“你太过忧虑了,大江大河流向大海,那不是更为广阔的天地吗?”
田螺摇头道:“可是海水那样腥咸,我们田螺沾染上一点,都将脱水而死呢!”
原来如此呀!
我又安慰道:“其实这也不用忧虑,江河水常常汇入湖泊,就如府南河旁有河心村一样,长江也会流经潘阳湖,到了那里,你便扎下根来,安一个家,岂不是好?”
田螺听了此语,转忧为喜,忽而又面露忧愁。
田螺道:“那样虽好,但我是外来之客,不会受到欢迎。”
我笑道,那只是暂时现象,大家相处好了,便没有这些事。
见田螺心情转好,我便把藏在心里好久的话说出:“我想问个事呢:小的时候,常听人们摆起田螺姑娘的故事,那可是真的?”
田螺摇摇头,他叹口气说:“那是我祖祖、祖祖辈的事了:我的先祖祖由此嫁入农家,情感上很完美,结局却是不太让人满意。”
我诧异之极,那样美好的爱情故事,结局还有出人意料的事么?
田螺道:“听祖祖辈传下来,那个农夫抱得美人归,日久之后,变得好吃懒做,不知道珍惜眼前的幸福,最后我的先祖祖只好含泪而别……”
我头晕了,这般幸福的爱情生活,也有离散的一天么?
田螺却是饱经风霜似的,说出一番话来,让人刮目相看。田螺道:“我先祖祖那样的爱情,在人类朋友中,叫做一见钟情。人类朋友中,有一部电影,专门说到一见钟情,那是‘魂断蓝桥’。一见而钟情,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好的一面,那样的情感非常真挚感人,不好的一面,人不可能钟情一辈子,有一天情感不再那样强烈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廊桥遗梦’那样的情节?”
我又头晕了,这个田螺,居然知晓人类朋友的故事!“魂断蓝桥”和“廊桥遗梦”可是出自它的口中,难道这个田螺也是由人幻化而来的?
仔细一想,却又不对。由人幻化为田螺,哪里知道它先祖祖那些事?
田螺话锋一转,又说:“现在的人,一说到婚嫁,先就是车、房、钱等条件,哪找我先祖祖那样真纯的感情。唉,人们的观念不同了,或许,这就是代沟所致。”
我笑道:“不光如此呢,男孩女孩在一起,如果情感要上升到一个新的阶段,那些条件就显得极为重要。势利一点说,女孩子除了看重人外,极重要的还是物质基础。”
田螺说着话,竟然闭上了眼睛,它说:“朋友,我有些累了,才从田里来到河中,不适应呢,我先休息一会儿。”言罢,田螺附着在河底的水草根部,再不理我。
我便游了开去。
没游多远,又看到刚才遇到的那几条菜板鱼。
我吓坏了,想到逃往一边。一条菜板鱼笑道:“小不点儿,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刚才那样,没有恶意。”
我定了定神,便问:“你们是谁,又要去到哪里?”
大头菜板鱼便介绍起来,他道:“我的头大,因此,他们都叫我老大,那个个儿高挑的,叫老二,个子细小乖巧的,叫老三。”
我感到头晕,介绍人,哪是这样的!必要说出人的名姓,说昵称也行。
小个的那个菜板鱼颇为聪明,他笑了笑说:“哥啊,不是你这样介绍人的。”小菜板鱼指了大头菜板鱼道:“这是我的大哥,叫明明。”然后指了高个的菜板鱼道:“这是我的二哥,叫高高。”小菜板鱼赧颜道:“我最小,叫我春春吧!”
我心里格登一下,听这名字,春春必是女孩子了。
明明道:“刚才吓你一下,逗着玩的,不要放在心上。”
我回道:“你们三兄妹要去哪里?”
明明说:“府南河要流经黄龙溪,我们去走亲戚。”
春春邀我一同前往,言毕,一脸羞色。
我点了点头。
我们游了不远,忽见远处蠕动着一团红云。走近一看,原是极其美丽的蝴蝶鱼。菜板鱼三兄妹不认识,那眼里透露出惊喜。
我问蝴蝶鱼,你的老家在大海里啊,如何会来到府南河?
蝴蝶鱼抹了一把眼泪,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高高忽生怜香惜玉之情,急忙上前安慰道:“姑娘不必伤心,有我们在一起,你再不会孤单了。”
蝴蝶鱼抽噎了一会儿,她说:“我叫英英……”我大吃一惊,蝴蝶鱼也叫英英!英英在我心里,那可是一个结,也可以说是一个种。结挽下了,便再也无法解开,俗话说,解铃还是系铃人呢。种子播下了,虽说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合适的温度和水份,种子就在那儿,见证了当时的那一段感情。
我那诧异的眼光,必定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英英慌了神,她以为我“一见钟情”了呢!
我悄悄地游到明明身后。
这般尴尬的情形有所缓解,英英继续说:“我的老家在大海里,我正要回归大海呢。我的父母被内陆人购得后,养在鱼缸中。因为我们是海鱼呐,水温不能偏低,人们便给鱼缸加热,又充氧,千方百计地想要我们存活得舒服一些。”
春春问道:“既然受到人们的百般宠爱,你为什么还要回归大海呢?”
英英道:“可大海是我的故乡啊!故乡,乡愁无时无刻地萦回在我的心里。”
春春不知道什么是乡愁,如此说来,春春不是由人幻化而成鱼的。先前听到她的名字,我还以为春春的前身是人呢!
英英也没法解释,什么是乡愁。
这时,我便卖弄地说,乡愁是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之情,这是人类朋友最珍贵的情感之一。听说人类朋友中,有一个叫余光中的,写了一首“乡愁”的诗,一下红了起来。
春春想听乡愁的诗,我便呤诵起余光中的诗: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英英听了,忍不住低头抹了抹眼泪。
明明忽然问英英:“既然人们如此钟爱你,如何会放你走啊?”
英英抬起了头,她回道:“老天爷也站在我这一边呢!那回,连着下了几天大雨,平地涨水,大水淹没了鱼缸,我便由此获得了自由。”
春春偷眼瞧过来,我分明感受到了,却不敢正视。
唉,男孩女孩之间,有时候关系很微妙,或是说不清道不明呢!
英英眼里含着泪,她问明明,去往大海,还有多少日程?
明明想了想,回道:“大概还有五千公里,你这般游法,需要两个月才能游归大海。”
英英哭了,哭得泪人儿一般。
菜板鱼三兄妹慌了,急问这又是为何?
英英摇摇头,独自游向一边。
高高心下不忍,便追了上去。
一会儿,英英与高高双双回来。看英英这样子,暂时忘掉了她的乡愁。我却担心起来,刚才英英那两行泪,非为别的,乃是她自感难以回归大海,情不由已地落下泪来。
我们一行五人,来到了府南河边的黄龙溪。
刚到黄龙溪口,一群小黄辣丁游过来打招呼。
明明上前去问,鲫鱼家在溪中吧?
黄辣丁笑道,原是鲫鱼的亲戚啊!黄辣丁带路,我们离开了府南河,朝溪中游去。
游出不远,忽见黑云压头,水中忽然暗了下来。黄辣丁慌了神,急叫大家快跑啊!众人一哄而散,我看到英英慌不择路,跑向了一条死胡同,便也跟随了过去。
我和英英惊魂未定,忽听到一声炸雷似的断喊:“你两个小不点,跑到我家里来干什么!”我循声看去,却见一条乌鱼阻住我们外逃的路。
英英吓坏了,她看向我,那脸孤独,那份无奈,让人心痛。
我是人呐,此时,我虽是鱼身,但我却有人的智慧。我笑道:“乌鱼大哥,常听人们说起你行侠仗义的事,你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呢!刚才我们偶遇打劫的,慌不择路,才跑到你家中来,向你求救。”
乌鱼听了我这话,心中颇为好受。
乌鱼笑道:“什么鬼,敢在这里打劫?我们一同去看看,待我把它抓了,给你们出气!”言罢,乌鱼带了我和英英,出到外面。
刚出到外面,便感到水中腥味浓重。乌鱼脸色忧郁,却又放不下脸面,仍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样子。
忽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撞过来,原是一条黑鱼。
我慌忙道:“乌鱼大哥,这便是刚才打劫的那人!”
黑鱼感到有些茫然,乌鱼也会前来主张正义?
乌鱼这会下不来台阶,只好硬撑了道:“原是黑鱼兄!我这两个朋友初来乍到,刚才被吓着了,黑鱼兄是闹着玩的吧?”
黑鱼头晕了,平时相遇,乌鱼可是跑得风快,这会儿怎么敢壮起胆子,和我称兄道弟起来?黑鱼怒道:“谁是你兄我弟的,送上门来的买卖,不要白不要!”言罢,黑鱼向前猛地一窜,想要抓住乌鱼。
乌鱼吓惨了,转身便逃,刚才的英雄形象,荡然无存。
我和英英跑之不及,被黑鱼拦住。
黑鱼一声呼哨,又有许多小黑鱼围了过来。
英英此时非常害怕,她看向我,那无奈的眼神,叫人瞅了,心里也痛!
大黑鱼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你们这对狗男女,快说,想如何死法?”
我晕惨了,什么狗男女啊,还一对呢?我与英英,可说是陌路相逢,并未生情,如何那样说我们!此时,并不是我逞强好胜的时候,我脑子一转,便道:“黑鱼大哥,人们相传,你们勇斗外族侵略的事,你的光辉形象,如日中天呢!”
黑鱼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自言自语道,我何时勇斗外族的侵略了?
我笑道:“人类朋友中都传遍了,黑鱼和绿太阳鱼相斗,最后打败了敌人,把它们赶走!”黑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笑道:“你是说有点象鲫鱼、腹部黄绿色的家伙--那便是绿太阳鱼么?”
我回道:“对啊,那可是北美洲的来客,最是凶恶无比。黑鱼大哥,你赶走绿太阳,伸张了正义,人们夸你英雄了得,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呢!”
黑鱼脸上现出一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正要趁势恭维他几句,岂知黑鱼神情一变,他马起脸道:“现在我可是恶名缠身,我也不管那些了。也罢,为了你刚才说的那些好话,我给你们一个选择:我们黄龙溪有一处水帘刺,从来没人跳过去。你俩如是跳过水帘刺,任你们游向何处,我都不再加害。”
黑鱼簇拥了我和英英,来到了水帘刺处。
黑鱼眼中的水帘刺,原是一排直立的鱼网,鱼网上挂满鱼钩,鱼网后面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此时,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在水流中响起:跳过水帘刺,可以轮回为人,但不能再见到先前的英英;不跳水帘刺,可以回游到家中,重拾那一方水池的快乐。
这一刻,我听得呆了。
大黑鱼以为我怕了,他笑道:“如何,我从来就没见到有谁敢去碰这水帘刺的……”
旁边一个小黑鱼竟然为英英担心起来,他说:“这个女孩子可以不去跳水帘刺,我要和她在一起。”
又有几只小黑鱼也表白,要和英英在一起。
英英却是害怕无比,她想靠上我的胸膛,一瞬间,她又明白什么似的,一闪身子,躲到一边。
大黑鱼睁了大眼睛,不知如何处理这事:太难办了,这些小家伙竟然会喜欢上穿了红衣裙的英英!
英英那眼睛看向我,分明是无奈无助又忧虑。
一个黑鱼大婶用阴毒的眼光扫过英英的脸,她阴笑道:“这个女孩子漂亮无比,若是作了我们黑鱼家族的媳妇,以后,我们家里就会不那样纯净,会有混血儿。”
大黑鱼笑道,混血儿好啊,若是男孩,英俊无比;若是女孩,亮若天人。
黑鱼大婶阴笑了一声,道:“任何事,都不能那样容易。若要放过这女孩,须是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女孩子便可以不跳水帘刺。”
听了这话,英英脸上忽然有了光彩,她那双秀目,柔情地注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