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杨慎巧口茂坚任御史
丰城祭祖喻家齐上阵(2)
喻茂坚处置完衙门里的事回到二院,见祖父正在廊下清洗蔬菜。旁边的竹编笸箩里,放着清洗完毕的冬储的萝卜,还有一小把曹运来的朝天椒。祖父亲力亲为,挽起袖子,仔细的清洗着萝卜上的泥。
喻茂坚脱下了官袍,只穿着中衣,蹲在了祖父对面,捞起一根萝卜,熟练地用碎瓷片削刮着上面的老皮。一边说道:“衙门里有差役,再不然可以等我退职回来,怎么就亲自动手了呢?”
喻志善看了喻茂坚一眼:“事必躬亲,这是咱们家的规矩。这荣昌泡菜的老卤,也只有你我才能料理。”说着,将清洗完了的萝卜放在一旁,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疼的腰,说道:“我正想着,给你纳个妾,也好照顾你的起居,再者,可以把泡菜的手艺传给她,也省得你堂堂知县做这些杂事,你们的圣贤书上不是说了君子远庖厨么。”
喻茂坚赶紧摆手,泥淖几乎洒在了中衣上,忙说道:“荣昌老家里,郝氏带着三个孩子,辛苦耕作,每年的粮食和钱都寄给我们,我已经甚是对不住他们母子,就更不用说纳一房小妾了,此事万万不可。”
正说着,一个差役跑了进来,禀道:“老爷,京里传旨钦差到了,现在快要到仪门了。”喻茂坚忙洗了手,一边穿官袍一边说道:“开中门迎接!”。
传旨钦差却是吏部郎官卓亦飞,此人乃是喻茂坚同科进士。在京城备考的时候,也曾在国子监书市上见过几面。后来喻茂坚外放铜陵,而卓亦飞则以庶吉士入吏部,人送了个不雅驯的诨名“卓异飞”,为人公正苛刻,个州县的“卓异”被他批下的不知道有多少。此刻也来不及叙旧,引着卓亦飞由中门而入,喻茂坚跪接完毕,便安排卓亦飞在衙中接风。
顷刻之间,桌子上便摆满了喻志善亲手烹制的时令菜肴:一碟羊蹄糕开胃,随后上了一碟清蒸三门青蟹,一碟古城糟羮,一碟牡蛎豆腐,最后又煮了麦虾,正中间还有餐餐必备的荣昌泡菜。席面虽然不隆重,但是也荤素搭配,让人食欲倍增。
卓亦飞举箸夹了一块泡菜,竖起了大拇指:“我在吏部,主管收集官声人望,早就听闻茂坚兄上任不带家小,不带衙役,只带四样宝贝:一是祖父,二是荣昌折扇,三是两箱古籍,四便是这荣昌泡菜。今日有幸尝了,果真是爽口。”
喻茂坚笑道:“别人未必能瞧得上我这一桌小菜,一叠泡菜呢。”说着,给卓亦飞倒了一碗黄酒,又给祖父志善倒了一碗,问道:“御史上任,按常理来说,不是拿了部文,然后赴京,金殿陛见,领了印信才赴任吗?怎么差你前来传旨呢?”
卓亦飞喝了一碗黄酒叹气道:“那是以前,现在即便是你进京,也未必能找得着当今万岁,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当朝的阁老们,也时常找不到皇上,特事特办。”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了两件黄凌覆面的公文,郑重地交给了喻茂坚,说道:“若按照礼法,你需陛见,皇上定有恩赐。现在也一概免了,这是诰封令尊令堂的诏书,还请收好。”说罢,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忘记站立宣读了,还请茂坚兄不要怪罪。”
喻茂坚双手捧起了诏书,上面写着:皇上恩旨,赠父洪深为文林郎,母姚氏为太儒人。左下盖着印玺。喻茂坚将诏书交给了祖父,祖父双手颤抖,捧着阅读。
喻茂坚问道:“我一直放外官,朝中的动态,也只能靠读邸报了。最近听闻朝中又加封了一位叫朱寿的威武大将军,行辕设立在宣府,这朱寿,从来没有听说过,今日常见于邸报,难道说朝廷又要对鞑靼用兵了吗?”
卓亦飞扑哧一声,一口酒喷了出来,笑道:“朱寿将军确有其人,茂坚兄也是见过的。”
“哦?是吗?”喻茂坚苦思良久道。
卓亦飞说道:“正德六年恩科,你我黄甲进士在太和殿跪拜的那位,便是朱寿大将军了。”
喻茂坚怔了半晌,也不由地摇头苦笑,祖父喻志善忙忙摆手,示意当心隔墙有耳。
卓亦飞才坐正,叹了口气:“福建道御史虽然是苦差,但是对于茂坚兄来说,却未必不是好事。如今的北京城,乌烟瘴气。江斌钱宁寸步不离今上,弄权朝阁,阁老门就是没办法,相比在北京,福建也是个好地方。”
拜别了卓亦飞,喻茂坚应酬了恭贺的同僚,便准备启程了同。临海百姓扶老携幼当街扶辕拦轿,圣命在身,只好洒泪而别。在赴任之前,因着族中人受了封诰,喻茂坚需回到江西祖茔祭拜。一路上春风得意,祖父喻志善已经是耄耋老者,但是精神不错,坐在走骡背上,神采奕奕。喻茂坚担心地问道:“祖父还是做驮轿吧,也省的风吹日晒的旅途劳顿。”
祖父喻志善却笑道:“思乡心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是有咱们荣昌的泡菜在,这一路上就不会有问题,没听说过吗?百年的泡菜卤是灵药,可以用来吊命的。”
喻志善离开江西丰城前往荣昌,已经很多年了,乡音无改鬓毛衰。待进入宗亲家门口的时候,相熟的面孔竟然一个都没有。说了好一会儿,里面才钻出来个年过六十的老者,认出了喻志善之后,竟然激动的垂泪,口称叔伯,请到了堂屋,忙叫子孙前来参拜。经过了这么多年,喻志善一辈上的人都已经凋零了。
他日祭拜祖茔,喻氏祖茔位于丰城西南的一处山坡上。背山临水,松柏郁郁葱葱,虽不是上好的牛眼地,但也幽静安宁。喻茂坚命人刻了石碑,几个族人抬了三牲贡品,缓缓地走向了祖茔。丰城喻氏生活并不富裕,有些成年男子的衣裤也打着补丁,但是却尽其所能的准备了丰厚的祭品,买了纸钱香稞,由族长引着祭拜了先祖。焚烧往生钱,将押坟纸压在了始祖坟茔的四角和坟头,用铁铲陪了土,然后才去祭拜自己一脉的天祖和太祖。这时便隆重了些,焚了一大摞的往生钱,将墓碑换了,新碑的落款是不孝男喻茂坚,又用青砖将天祖和太祖的墓细细的围了,修葺了墓边的草木,祭祀才算完成。
喻茂坚还是第一次回到江西丰城,特意去跪拜嫡祖母。嫡祖母黄氏害了腿疾,已经无法走动了,自己的大伯床前照料,对喻茂坚也是殷勤备至。喻茂坚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黄氏挪动了一下身子笑道:“你能来看看我,我也就知足了,你祖父在重庆,也经常写信给我,我是个睁眼瞎子,不认得字。我总觉得是你大伯他们糊弄我,今天你来了,好好说说荣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