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楚王府世子疑惊变武昌城茂坚审冤案(1)
时至正午,一轮焰腾腾的太阳挂在天际,晒得汉江仿佛即将开锅了一般。武昌城一街两行的买卖字号虽然都开着门,街上连个行人的影子都没有,就连黄狗都藏在墙根的阴影里吊着舌头喘气。掌柜伙计们把门板拆下来,敞着衣襟,摇着蒲扇纳凉。
而江夏蛇山南麓的楚王府,则是另外一番景象,在王府假山下的空地上,一大群仆妇丫鬟,常随小厮顶着日头站在一大块空地上,他们穿着黑白两色的衣裳,挤挤插插地站在一起。额头上的汗都汇在一起,沿着脖子流了下来,却是谁都不敢言声。
楚王世子朱英耀则坐在假山上的凉亭中,高处风凉,一手拿着冰败的西瓜,一手晃着折扇,正一脸专注地看着假山下的家丁们。
“炮二平五。”朱英耀显得很兴奋。
站在朱英耀身边的王府长史孙立高声喝道:“你们都是聋子吗?没听见叫炮二平五吗?动起来!快着!”
朱英耀使黑棋,顶着一个写着“炮”字的木牌的丫头,踉踉跄跄地站在了中线的位置上。
坐在朱英耀对面的,是一个举子打扮的人。此人叫徐景荣,也捏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送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世子这一招平淡无奇,后手却透着杀气,士角炮一摆,我就死棋了。我也对你一招,用跨河马换你的炮了。”
朱英耀哈哈大笑,用扇子指着宋景荣说道:“以先生你的棋力,这一手可是出人意料啊!明摆着和我针锋相对啊!”
“世子玩笑了,我只是看那个小丫头,也挺可怜见的。让她早点歇凉喝水。”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全副心思地扑到了棋局中。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朱英耀的常随谢六儿一溜小跑地上了假山,擦了一把前额的汗,说道:“世子,王府左长史马天佑今天不会来了。说是去武昌知府衙门,这一年宗人府的年例快要到了,还有就是商量迎接钦差的事宜。”
朱英耀刚才那种浪荡公子的模样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挥了挥手,王府右长史孙立则遣散了家人。这些仆妇丫鬟如蒙大赦。逃难一样地离开了。
宋景荣哂笑道:“瞧见没,我就说你痴,我们这边搭台,唱戏的累死,看戏的没来。徒呼奈何啊!”
朱英耀却仿佛丝毫没有听见宋景荣的揶揄,眯着眼睛望着蛇山。仿佛要一眼看穿这万重山水一般。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左长史去迎接钦差?这个时候朝廷派钦差来武昌?莫非,这其中有什么文章吗?”
“世子,你多虑了,现在朝廷也正处于多事之秋。红毛国一直觊觎广东湾,不得广东誓不罢休。焉知钦差不是为了靖绥海疆而来?”宋景荣用折扇打着手心,徐徐说着。
朱英耀这才知道自己有些紧张过度了,一笑掩了过去。此时,常随谢六儿提醒道:“世子,马上就到酉时了,也该去给王爷请安了。”
朱英耀伸了个懒腰,哈欠着说道:“晨昏定省,太祖爷定的规矩。没办法啊!我去打个花胡哨,先生先到书房等我。”
常随在前面引路,穿过垂花门,来到了父亲楚王朱显榕的卧室外面。天色已经很晚了,朱显榕的卧室却异常热闹。丝竹之声毫不遮掩地传了出来。还夹杂了几声女子短促的笑声。隔着门,就能闻到扑鼻的酒味。朱英耀站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父王,儿子给您请安了!”
房间里的音乐顿时戛然而止,然后就听见乐器相撞的声音,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过后,两个侍女才将门打开。朱英耀弯着腰走了进去,拜在了朱显榕的面前。
朱显榕觉得很扫兴,只是摆了摆手,叫朱英耀退下。朱英耀看见了眼前的一切,却忽然站了起来,一躬身说道:“父亲今日可是去了黄鹤楼?”
“你在质问我吗?”
“儿子不敢,只是劝父王一句,藩王之厄,历历在目,如果日日在外招摇,则祸不旋踵啊!”
朱显榕根本就没有想到,会被自己儿子顶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摆起了父亲的威仪,说道:“你懂什么,我乃楚地之主,平日去封地巡查。也是分内之事。当初陛下在安陆府的时候,也是这般体恤民情的,你一个晚辈,哪里轮得上你评头论足的?”
一番话,听得朱英耀胆战心惊,越怕什么,就越听到什么。还想继续劝说,谁知道朱显榕挥了挥手,原本藏在屏风后面的乐户和教坊女子纷纷走了出来。调筝弄弦,顷刻之间,卧室中又是一片靡靡之音。
朱英耀只好吞下了这口气,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缉熙堂。宋景荣忙站起来迎接,见朱英耀面色不善,笑着说道:“怎么?又撞了硬钉子了?”
朱英耀气哼哼地,将桌子上的凉茶一口喝光,将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子不言父过,按说我不能发父王的私意儿,可是父王实在是糊涂!在家里酒色全沾,可是一旦出了这王府,就立刻变了一个人,四处游逛,原本武昌知府衙门管的事情,他还要管,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我刚才试图谏劝,父王却拿出当今皇上昔日在藩邸的旧事来类比。他难道不知道,皇上希望有和他一样的藩王存在吗?”
“世子,你何其心急也!楚王这样行事,也不是一两天了。嘉靖六年受封长乐王以来,就再也没有收敛过。正德十五年,宗人府越过十几个叔叔伯伯,单封他为楚王。也难怪王爷会这样想。慢病不能用猛药。还是得循序渐进。”
“如何循序渐进?武昌的宪台衙门,臬台衙门,十几双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王府呢!还有王府的左长史马天佑,我看也早就变了心,没事的时候,总是往知府衙门跑。万一说点什么,我们王府就危险了。”
朱显榕的表情无奈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