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头鲸鱼
长长的,灰色的,没有希望的黑暗的走廊。
不时有护士认出他,“是章先生吗?”
有人拿出纸笔请他签字,他一一接过那些,龙飞凤舞写下了名字。
黎姿眷现在已经在拍第一步电影了。
往常这种自传电影都需要得到电影主人公原型人物的同意,不过既然主角是他,黎姿眷也就大胆用这个素材,她的新电影就是基于章钺笛的舞蹈生涯创作。
从少年成名,到青年受伤退出舞蹈界,每一件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她最近,很忙。
忙到好几次没有发现他欲言又止,忙到她没有观察到他半夜在阳台抽烟,他的骨头疼得如针刺,时好时怀,她很忙,所以,她没有发现。
在她忙着找车钥匙赶去片场的时候,他拉住了她的手,“今天早点回来好吗?”
黎姿眷想了想,再说吧,今天的戏多,我得看着拍,你那些学生都是些不听话的孩子,舞跳得好,脾气却不好。
她不知道她关上门的一瞬间,章钺笛的眼睛红了。
他费力地挪到沙发上,舞蹈家的感官总是比常人要灵敏,他有预感,他的骨头出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捧着头在沙发边发呆,他想,其实,黎姿眷没有他,也是可以活得很好。
她又回来了,这才瞧见他发红的眼睑。
黎姿眷放下手包,在他身边坐下,她手包里手机不停地震动,章钺笛坐在沙发上也感觉到了震动。
“你的手机。”
黎姿眷打开手包,把手机按关机了。
“你怎么了?钺钺。”
一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被他推开。
他皱着眉,“你不是要走吗?走啊!”
黎姿眷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一跳,“发什么疯?”
“……没事,我就是觉得好累……”他往卧室里走。
黎姿眷敲了半个小时,他一句话都没说。
她也气急了,拿起包包和钥匙就走,“说不说,随你便。”
章钺笛倒在卧房的床上痛得全身直冒冷汗,他听见敲门声停下,门外再没有那个人气急败坏的声音,终于从床上滑到地板上,靠着床边搂紧了自己。
他拿了单子,在走廊上坐了很久,那漆黑的东西寄生在他骨头里,他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几乎成了个容器。
“章先生,现在的情况看来,你最好尽快进行手术。”
“是从我的腰间长出来的?”他问。
“是,而且现在癌细胞已经有扩散的趋势,从这里到这里,这是恶性肿瘤,我记得章先生曾经因为腰伤让我的一个朋友诊治,那时候还没有发现,它来得急,而且手术很可能伤到脊椎,有很大程度……有可能瘫痪……”
一个舞蹈家,从此后可能连路也不能走,更别提跳舞,这是怎样的诅咒。
然而他只是点点头,很冷静地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黎姿眷和他吵了架,下午吃饭的时候并没有回家,他在她朋友圈看见她晒片场的伙食。
想了想,他开车出去,在外面逛了一圈,从超市买了些她喜欢的菜,又在评论里写道,“你碗里的糖醋鸡翅,有姜片,回家,我给你做没有姜片的。”
黎姿眷把手机拿出来,回复道,“好嘞。”
他发完信息没有立刻做菜,而是给助理打了一个电话,“那个叫屈晏兮的演员,你帮我查一下。”
助理没有明白,“那不是最近黎姐电影的主角吗?”
“嗯,是他。”
“好,知道了。”
“别让她知道。”
“啊呀老板,这点小事不用吩咐我也知道。”
他开始给鸡翅划刀,切第二刀的时候,那种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当啷”一声,刀背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章钺笛浑身发抖,单膝跪倒在厨房里,水池中的蔬菜已经被水泡得浮起,不断地向水池下水道里溜走。
他撑着放碗的橱柜,从地上缓缓站起,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止疼药,接过自来水顺着药片吞下,从窗外望出去,天真的很蓝,还有鸟儿飞过。
“这样美的景色,我还能看多久?”
治不治,都是一死,他还能怎么选择。
是成为一个废人还是成为一个死人,这个选择题,真他妈残忍,偏偏还被他撞见了。
大概还有一年,他还能活着爱她一年,只有一年了……怎么够……他明明说过要爱她一辈子,他是这么打算的,长长久久,只爱黎姿眷一个人。
他尽力把饭菜做得和以前一样好,尽力往糖醋鸡翅里面撒糖,就在他抓第三把白糖时候,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洒的锅沿边,案板上,地板上,都是白砂糖。
他弯腰去捡,指节颤得一颗糖粒子都捡不起,终于,他握紧拳头狠狠往那白糖里砸,“拜托,就帮我这一次都不能吗?!”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健康地,幸福地,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这么难。
他已经放弃了舞蹈,放弃了第一次生命,为什么上天还要强迫他对黎姿眷放手,他真的不甘心,像是等了多年才遇见这个一个命中注定。
他这一次,也要放弃她了,放弃他的第二次生命。
可是,如果没有了她,他该怎么办。
没有了舞蹈,没有了黎姿眷,他的未来,他没法再去构图。
黎姿眷回来,厨房里的狼狈已经收拾干净,看不出任何端倪,至于章钺笛,坐在餐桌前等她回来,桌上的菜也是她喜欢吃的那些。
黎姿眷正要坐下就吃,看了看他的脸色,走到卫生间乖乖洗了手,暗自念叨,洁癖惹不得,惹不得……
笑着坐在他对面,“怎么,不生气了?”
章钺笛点了点头,“我为什么要生气。”
黎姿眷搞不懂他最近的反常,准备把话说明白,她最受不了那种互相猜测。
“你今天……还有你这几天怎么回事?”
章钺笛看着她,客厅里的电视机没有关,他在她回来之间就打开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总是感觉死神就在他身边坐着,他,太怕。
长长的沉默后,章钺笛忽然叫她,“黎姿眷。”
“怎么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叫她。
“阿眷。”
“嗯?到底怎么回事?”
“眷眷。”
黎姿眷不再打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鸡翅放在碗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