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头鲸鱼
他下定了决心,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他也不想她陪他面对,死亡太可怕,而且,比起死亡,他更怕黎姿眷不能忘记他,如果要让她带着思念活下去,那他在黄泉那头,绝不能安心喝下孟婆汤。
于是他说,我们离婚。
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黎姿眷的鸡翅只啃了一口,“你……刚才说什么?”
“离婚。”他发觉痛开始往嗓子里奔去了,一说话,他几乎吐出的都是哭音。
可是脸上,还是冷静。
“章钺笛,你到底怎么……”
“听不懂吗?那我说的清楚点,我不爱你。”
黎姿眷沉寂片刻,干巴巴地笑道,“是什么愚人节游戏吗?要不还是你何人玩什么大冒险……哦,我知道,是房间里藏了摄像机,你想拍我出丑尴尬的样子……”
她从椅子上起来,到处去翻腾,“摄像机呢……对了,摄像机呢……一定有的……怎么回事……你藏哪儿了?”
章钺笛轻声说,“在这儿。”
黎姿眷笑道,“我就知道。”
可是,那不是摄像机,是一叠冰凉的纸,和他的面孔一般。
“这是什么?”
章钺笛慢慢道,“是离婚协议,婚前我们也没做什么协定,离婚得把话说得清楚些,这些是我们各自的财物情况,下面这一份是我这些年……”
她黯然神伤,“为什么?”
“如果你非要理由,那我现在给你找。”他说。
“我不喜欢你吃饭的样子。”从饭碗上探出脑袋看着他,他从来没有觉得女人可以这样可爱。
“我不喜欢你睡着的样子。”半夜里往他怀里钻,冷了也钻,热了也钻,还会把手伸到他脖子后搂着他睡。他很早就不和父母同睡了,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他好到可以同床共寝,她靠他那样近,给了他从所未有的安全感。
“不喜欢你对着我傻笑的样子,不喜欢你写东西时候昼夜不分,不喜欢你容易受伤……不喜欢你总是躲到我身后,不喜欢你只是顾着你自己,你很自私,你知道吗?我受不了你。”全是谎言,他心道,不要相信,拜托,黎姿眷,不要相信。
黎姿眷抿住嘴巴,明明想要忍住眼泪,两串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好,我都知道了,我……会尽力改。”
章钺笛忽然站起,把桌上的东西都摔碎,“这不是你。”
黎姿眷哭道,“那什么是我,你要我说,我绝不会改,我不在意你的看法,我少了你根本无所谓?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和你离婚,我没有办法……我没办法啊……我……我爱你……这些年相互扶持,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是你陪我走出阴影,你牵着我的手,让我不要怕,现在,你忽然要放手,还不许我挽留,你凭什么这么霸道!”
“黎姿眷,我没有信心和你再继续下去,拜托,我们这样算了,算了吧,好不好?别让我为难。”
她的挽留已经让他觉得为难了。
拟好离婚协议已经是三天以后,这房子本来就是黎姿眷的,她不动,他走,从这个房子里,从这个家里离开。
他走那天,黎姿眷没在家,她当天早上就早早出了门,章钺笛坐在门前的行李箱上等她很久,他想,他还没有说一句再见,就这样走了,她一定会更难过。
一个房间里过了五年,一张床上睡了五年,以后,他又要留她一个人了。
章钺笛终于推着行李箱走了,他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啊……”
以后不能再陪你,对不起。
说好永远都会守护你,违背了诺言,对不起。
要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对不起。
……
电影上映前一晚,黎姿眷给他打电话。
“13855132469”
“13855132469”
“13855132469”
“13855132469”
“13855132469”
……
第五十七次,终于拨通了。
黎姿眷把桌上的酒拿起一饮而尽,趁着酒劲儿,把那些委屈都倒出,“章钺笛,你他妈耍我是不是?”
手机那边没有说话。
“我这五年喂了狗,结婚的时候你说的话都是放屁?”
“你说离婚就离婚,真以为你就是我的天,你说变天我就得撑伞?”
“我告诉你,章钺笛,你这个混蛋,就该千刀万剐,我这么一个爱你的人站在你面前,你都可以叫我滚,你最好晚上看着点路,别一不当心摔了个好歹!”
她停了片刻,想要逼他说话,她放了那么多狠话,可是他倒真的能沉得住气,半个字都没出口。
“我和你说话,你是聋子?”
章钺笛叹了气,“早点睡。”
他面色苍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臂上尽是针口,一管一管的血被护士抽走,他的精神气仿佛也被抽走。
在这样的痛苦中,他又给了自己一份希望。
如果那微乎其微的治愈机会出现在他身上,他爬也要爬到黎姿眷身边,用尽所有力气抱紧她。如果不行,那……就算了,一切都算了吧。
黎姿眷忽然不再骂人,顿了很久很久,两边的人都不开口了,电话双方都沉默不语。
黎姿眷再说话,已经哭了。
章钺笛把手机放在桌边,哭声也远了些,他仰着头,拼命把眼泪收回,可是成串的泪水滴落在床被上,晕开水渍。
一人放声大哭,还有一个人无声落泪。
她哭着说,“章钺笛先生,你别和我开玩笑了,在外面玩玩就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再也不……再也不和你耍脾气……”
他爱她,可是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想让她痛苦一辈子,恨也许没有念那样伤人。
“你说,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不能停在一个女人身边一辈子?”她问他。
他回答不了。
黎姿眷边哭边笑,“是!我告诉你,是!”
卫生间的门敞开着,章钺笛从病房中看见卫生间中的镜子里,自己已经眼圈发红,脸颊凹陷,短短几天,他似乎已经离死神更近了。
在这关口,他忽然想和她说,我爱你。
他紧紧咬住舌头,直到口腔中满是铁锈味。
“我们必须分手,必须。”他说。
黎姿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要先走……啊……你要从我身边走……呵……我不答应……不……绝不!”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永远陪着谁,你知道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