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翠竹轩。
袁峥扯下佩剑,狠狠地摔在地上,跟随回来的司擅默默地拾起来挂在墙上,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如此不安,就连中了埋伏,只剩百余骑被单于大军包围在大漠中,缺粮少水,生死难知时也没有过!这支宝剑曾伴着袁峥出生入死多年,爱若性命,连擦拭都很少假于人手,现在却被弃之于地。袁峥如笼中兽,狂燥地在室内走来走去,司擅静静看着并不作声。
雪越来越大,院中扫净的地面已经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洁白。司擅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桌上:“王爷,外面呆得太久了,暖暖身子。”茶杯放在桌上,和悠然送来的糕点并排而列。袁峥有些怔怔地看着糕点,不去拿杯子也不说话。
司擅转身叫仆人:“送一大桶洗澡水来,要热一点的,再去熬碗姜汤送来,越浓越好。”看看袁峥没什么表示,又说道:“王爷,殿下刚来府中,可能迷路了,属下去找找。”也不等袁峥有所表示,拿起一把伞直奔花园而来。
高凌依然跪坐着,抚摸着已断的琴弦,想起这张琴的来历:“十岁那年,越国进贡了两张上好的古琴,其中一张被父皇送给了远嫁的大皇姐作嫁妆,另一张琴自己一眼就看中了,三皇姐也非常想要,却被母妃不顾秦家的权势,抢先去跟父皇要了来,作为送给自己生日礼物。三皇姐吵了好几天也没能夺过去,还被七哥说了一句:“凭十弟的琴技才不算辱没了这好琴”,使得皇贵妃对母妃更是恨之入骨。这琴陪伴自己多年,一直保养良好,如今却在袁峥一剑之下琴弦全断,再弹不出美妙的曲子,看如今情形,要再见母妃也不是易事,表哥又不能入府,而以小四的性子,自然不能说太机密的事,这样,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真正是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父皇,你不爱凌儿也就罢了,却为什么还要听别的女人的话害我?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袁峥又不相信自己,还不满二十岁,难道真要凄苦终生?高凌越想心里越冷,甚至盖过了雪落在身上的寒意,连眼泪也冻住了。
司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高凌还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头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远看几乎分不出人和景。司擅吓坏了,奔到近前,见高凌还能机械地转头看他,才松了一口气:“殿下,王爷让属下请你回房。”说着伸手去扶他。
高凌全身早已冻僵,根本站不起来,司擅扔了伞,双手去架他起来,高凌勉强站起,却在司擅弯腰去捡伞时向前仆倒。司擅手急眼快扶住他,架着他坐到凳子上,拂去他身上头上的积雪,蹲下来帮他按摩膝盖和脚踝。好一会儿,双腿才不至于太过僵直,却还是无法站立行走。司擅背过身蹲在高凌面前:“属下背您回去,王爷已让人备了热水和姜汤给您祛寒。”
高凌趴在司擅背上,不可避免地想起这痛苦却是另一个曾经背过自己的人加给自己的,已止的泪水重又滚了下来。
一手扶住背上的高凌,一手撑伞,小心地走着,查觉到滚热的眼泪滴落到脖子里,司擅忍不住出声安慰:“殿下别难过,日久才见人心,有什么事慢慢说,来日方长,王爷会想明白的。王爷也是念旧情的人,否则也不会在战事刚平的时候,为了不辜负两封信的情意来觐见天颜上京述职,他亲口说过,若真的相信张泯的话,才不会押他来让你们对质,早就一剑砍了他了。功勋卓著,却要倍受猜疑,任谁也受不了,您也要体谅王爷的苦处。”
“谢谢你,司将军。”高凌已是嗓子暗哑,鼻音浓重。
“您客气了,身子重要,别再折磨自己,您若伤心生病,王爷也不会好受。”
高凌沉默。
“属下先送您回去,等会儿会把琴拿回来的,只是琴弦断了而已,换几根弦就行了。”
高凌还是没说话,换过了就永远不再是原来的了,就算声音一样优美,感觉也不是原来的感觉了。
回到翠竹轩,袁峥已经离开,桌子上的茶没动过。姜汤和洗澡水刚刚送来,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高凌的手一直在哆嗦,捧不住碗,司擅伺候着他喝下一碗浓浓姜汤,又服侍他泡进浴桶祛寒。刚要离开,被高凌叫住:“司将军,今天的事不要让小四知道,他伤还没好,性子又燥……”
“属下明白。”
直泡到脸上泛起了血色,不再寒意彻骨,高凌才从浴桶里出来,待披上厚厚的锦裘走到外间,却见安疆王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独自坐着发呆,听到动静后,看不清含义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愣了一下,高凌慢慢走上前,也不见礼,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似乎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
解了口渴,又向卧室走去,现在他头痛欲裂,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不管袁峥相信也罢,误会也罢,没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袁峥跟进卧室,手里却托着装着糕点和茶水的托盘:“吃点再睡,你若病了我可又要落个虐待皇子的罪名了。”板着脸说完,也不看高凌的反应,带上门出去了。
高凌瞪着托盘,没有任何胃口去吃,心中又是一阵疼痛,暗想:“袁峥,司擅说你念旧情,我为什么看不出来?难道我在你眼中只是用来在父皇面前作戏用的道具?”
深夜,袁峥回卧室的时候,高凌已经睡着了,膝盖蜷到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连梦中也是一付防御的姿势,眉头皱着,清秀的小脸神色也显得不甚安稳。床头的点心基本没动过。袁峥坐到床沿的轻微动静竟然惊醒了他,睁眼看到人,立即翻身坐了起来:“王爷……”
袁峥的目光从点心移到他脸上:“怎么没吃?”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没胃口。”说着起身为袁峥铺床。
“明天想吃什么,和管家说。”袁峥看着他生涩的动作,忍不住地开口。
“谢谢王爷,不必了,您能吃惯,我也能吃惯。”高凌并不领情,下午袁峥的那句“娘们唧唧”还如芒在背,让他满心不是滋味。
“随你!”袁峥刚刚泛起的一点心疼被他干巴巴地回答气得无影无踪了,背向高凌,躺倒就睡。
高凌也躺了下来,两人裹着各自的被子背对而卧,各怀心思,高凌的睡意被赶跑了,又不敢过多翻身,正想干脆起来,也好过同床异梦,却见袁峥先他一步坐起身来:“我还有事没处理完,你睡。”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凌松了一口气,重新换个舒服的姿势,心里却更感空落落的,听巡更的梆子响了两遍才慢慢迷糊过去。
第二天一早,高凌起身去给袁母请安,在梅苑门口碰到了袁峥,看样子已经等了自己有一会儿了,两人联袂而入。请过安,袁母赶了儿子离开:“你不是说要去拜访那位什么大人吗?快去,别妨碍我和小凌说话。”袁峥笑笑走了,高凌则被留下陪老人家吃早膳。悠然的手艺的确不错,高凌吃到了来袁府的最好一餐。
早餐过后,袁母拉着高凌:“小凌啊,你来府里才几天就瘦了,小脸尖得,唉,我的儿子我自己知道,死臭脾气,和他爹一模一样,真是委屈你了,他以后要是再欺负你,就跟娘来说,娘来教训他!”
高凌冷了好几天的心顿觉如沐春风,笑笑说道:“娘,王爷没有欺负我,是我不懂规矩。”
“你还替他说话,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袁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样子并不知道小两口的矛盾所在。“今日我要去相国寺上香还愿,好多年没回京,该去多捐些香油钱了。”
“娘,我闲着也没事,您要是不嫌弃,让我陪您去。”高凌真心地说。
“太好了,悠然信的是真主,她不能去佛寺,我正嫌孤单呢。小凌啊,你也信佛?”
“我奶娘信佛,我有时陪她去相国寺上香,有时和住持大师手谈,也算是熟人。”
两顶轿子出了王府直奔相国寺。住持大师很热情,专门辟了一个大殿供老王妃礼佛,然后听高僧讲经,还要在寺里吃斋饭,高凌全程陪同,毫无不耐之意,袁母满意非凡,回程路上直夸他比自己儿子孝顺多了。
回府的路走到一半,轿子便被人群堵住进前进不得,只听轿外热闹非凡,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高凌远远地下了轿,向路边一个摊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高凌穿的是便装,那摊主见他衣着富贵,神情却和谒,便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原来这条街角住着一户姓张的人家,儿子是做官的,是个户部笔贴式还是什么的,据说几个月前死在们西疆前线了,可是今天凌晨时分却来了一队王府的官兵,说他是逃兵,投敌叛变,所以把张家给抄了,家里人倒没捉拿了去,只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那家的老太太哭天抹泪一整天了,一直说自己儿子是忠臣,大骂袁王爷忠奸不分……
高凌急急问道:“哪个袁王爷?还有张家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就是安疆王爷啦,姓张的儿子好像叫什么泯的来着……因为有王爷的手谕,官府也不好多管,所以闹到现在……依小老儿看啊,张家的儿子名字应该叫晦气才对……”
高凌谢过摊主,吩咐随行的护卫开道,护了老王妃回府,自己则带了两名侍卫向张家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