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也说要当我的狗吗
是一块肉,鹿肉,而且是一颗完完整整的雄性赤鹿的心脏。沈晏拿在手里的时候,还有些温温热热的感觉——顾潇像是借那颗心问他:我是不是你最好的狗?
沈晏一带顾潇回了酒店,就叫了几个男侍应把他搬到浴室去洗澡,顾潇应该多少受了些惊吓,这期间一直在睡,却睡得不太安稳,每隔十几分钟醒一次,确认环境安全或者沈晏还在,才敢再把眼睛闭上。
沈晏中途也回房冲洗了一下,吹完头发再过来的时候顾潇已经给人擦干净,赤身裸体地扔到床上去了。
沈晏仔细检查了他前面,又叫人翻了个面看了看背面,这小子命还挺大,除了一些轻微的小擦伤和淤青之外没什么大的创口,等到顾潇又睁眼的时候,沈晏靠过去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疼、不舒服或动不了的,顾潇摇了摇头,费力地说了句“没有”。
沈晏记得他之前嘴角那里是有血迹的,但是脸上没有伤口,便叫猎场的医生帮他检查了下口腔,医生拿消毒棉签帮顾潇清理了舌头和牙齿,又用口腔头灯一直照到了咽喉,同样也是摇摇头,告诉沈晏说:没问题。
沈晏觉得奇怪,忍着恶心看了看从顾潇嘴里清出来的东西,有断掉的草叶子、烂泥巴、小石子,还有几根棕黄色的动物毛发。
没有伤口,没有骨折,没有发炎,医生眼里的顾潇除了有些劳累之外好得不能再好,可当天夜里沈晏扔下小白脸过来陪他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全身都在发热,半夜十二点,沈晏帮他测了次体温,水银柱飙到了三十九度,又叫了一回医生,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沈晏担心小地方的医生医术不精,延误病情,便连夜把他打包带回了家。
怪的是顾潇在沈晏的安排下连连转了几家大院,查了各项生理指标,仍然全部显示正常,可他还是不停地发烧,断断续续地,一连半个月反复无常,沈晏叫小彭给他去武馆退了学,让他安心在家休养,没想到这一养,居然白白躺了小半年。
沈晏回来之后没多久又瞒着顾潇叫小彭带人去了那个林子一趟,按着顾潇所说的大致方位,去找他掉的那把刀,本来这种无异于大海捞针的行为,沈晏并没抱什么太大的希望,可那把刀跟他缘分未尽,竟还真给他找着了。
据小彭说,他是在一个沼泽旁边发现的的,刀合在刀鞘里,拉出来时寒光可鉴,没有一丝血迹,那匹马鹿的尸体他也见到了,胸膛是空的,离匕首掉落的位置很远,小彭还特地查看了尸体的伤口,并没有三棱军刺留下的特有方形孔洞。
沈晏再三确认了小彭说的事实,又问依他所见那匹鹿到底是怎么死的,小彭不知道前因后果,理所当然地说是被野兽咬死的,沈晏问其缘由,小彭信心百倍地跟他讲,鹿的咽喉那里有牙齿嘶咬毙命的痕迹。
等到夜深人静,顾潇睡着的时候,沈晏才敢偷偷把那只匕首拿出来,横放在面前的茶桌上,准备好好把玩和欣赏一番。
他温情地望着那把刀,睹物思人,心里稍稍有了些失而复得的慰籍,顾潇的确把它保管得很好,但是沈晏已经不想再告诉他这把刀的事了。
沈晏把刀握在手里,用体温一点点暖着它,等摸起来没那么凉了,才缓缓攥上刀柄,一点点地往外拔,顾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睡房,好像闻着气味儿循过来一样,不声不响地就立到了沈晏后面:“我的刀找到了?”
顾潇认准了这东西是自己的,没等沈晏回头,他已经绕到前面把刀连同刀鞘一块拿走了。
沈晏握了握空荡荡的双手,有些尴尬:“……这把刀是我父亲的遗物。”他故意把“我”字咬得很重。
话已至此,顾潇也有些难为情,一手握着刀把一手抓着刀鞘,***拔了十余次才小声说:“那我……谢谢你爸爸?”
沈晏无奈:“我是说它很珍贵……”
顾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就往睡房走:“我现在就去帮它上油。”
“……”
无论早晚,该来的总是要来。
顾潇在家休养的这半年时间里,变了声长了胡子,连个子都窜了一大截,沈晏和吴老板那边闹得厉害,不怎么回家,偶尔回来睡个觉也极少注意顾潇的样貌有什么变化,直到有一次,沈晏早上起来在衣帽间挑领带,顾潇跪在地板上整理衣橱最下层的壁柜,沈晏选了一条藕色一条浅蓝色拿去穿衣镜那边搭颜色的时候,顾潇恰好从地板上站起来了,然后沈晏就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顾潇越来越高,最后超过了自己。
顾潇整理完柜子,抱了收纳脏衣服的篮子往外走,沈晏突然把他叫住了。
“有……有事吗?”顾潇觉得沈晏已经忙得有半个多月没跟他说过话了。
“你过来。”沈晏叫他。
顾潇就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了。
“你长个子了?”沈晏皱了皱眉头。
顾潇望着镜子里自己的影像,还有比他略低了些的沈晏傻呆呆地点了下头,扯着变得粗哑的声音说:“好像……是……”
沈晏回过头,一眼看了顾潇下巴毛绒绒的胡茬,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顾潇仔细算了一下,说:“十九。”
沈晏疑惑:“到这个年龄了还长个子吗?”
小彭在外面等不到人,就进了屋偷桌上摆着的葡萄吃,听到俩人说话顺嘴接茬:“他才多大啊,我二十三那年还窜了两厘米呢,小时候缺营养嘛,现在吃得好了自然就长高了……”
沈晏不敢相信,又拉着顾潇跟自己比了半天,左看右看,心里隐隐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潇青春期来得晚,不代表就不会叛逆,他尥的第一个蹶子,还是冲着他的万年老情敌小白脸去的。
那次是小彭临时有事,把去会所接沈晏的活儿推给了顾潇,顾潇本来不大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去的,可小彭求他,他也不好不给面子。
会所的生意愈来愈好,后面的停车场满了,连着几辆豪车都堵在了门口,沈晏是贵宾,在会所有专门的停车位,可是那天车太多了,连通往停车场的路也被塞死了,顾潇没办法,只好跟着前面一辆面包车缓缓拉下了手刹。
顾潇刚开过来的时候就有点诧异,如此高档的会所怎么会有这么不体面的车子出入,正想着能有机会近距离看看这个车主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没想到刚把眼神投过去,就在面包车的倒车镜上顿住了。
驾驶座上的司机顾潇认识,顾潇最开始在男子会所工作,就是经由这个人介绍的,顾潇仔细看了看,这次的副驾驶上也坐了一个青涩稚嫩的男生,大概也是个学生,穿着打扮很土气,一如当年的自己。
顾潇看车里方向盘上扔着一架小彭的墨镜,随手往脸上戴了,急急地摁了两下喇叭,摇下车窗对着前面的车子破口大骂:“我**妈的祖宗,你丫的没长眼啊?占了老子位置看不到?!”
车子的高低贵贱已经自动把会所前面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即便一会儿动起手来,其他车上的人要下来帮忙,也必定是向着顾潇这边的。
男人忙从面包车上跳下来,走到车头那里点头哈腰地给顾潇赔不是,解释自己以前也是停在马路对过的,今天车太多了,被逼无奈卷进车流里,只能跟着走。
顾潇还是骂,骂得很难听,却半点没有跟事情沾边儿,很明显是在故意找茬,周围的车子里大都是等着老板在里面办事的司机保镖一类,看戏似的都把窗户放下来了。
男人一天不知道拉多少皮条,对他来说,所有的男孩儿都是商品,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某秒出手的东西,或许还能记得价格,却从来都不认脸的,顾潇又比三年前壮实了不少,即便没有那双墨镜,男人也不可能有印象。
那个男学生估计被那些的目光吓到了,趁男人不备,下了车逃掉了,顾潇的眼神追着那个孩子的背影离开,心里颇多感慨,他觉得那孩子还会回来——贫穷是一种病,除了支票,无药可医,除非,他也能像自己一样遇到像沈晏一样的人。可惜,全世界的穷人不计其数,而沈晏这样好的,又能有几个呢。
顾潇这边骂着,眼神一瞟,发现沈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会所,往这边来了,便把脸上墨镜一摘,丢回车里,往那人身上啐了一口,压低声音骂了句:“滚!”
男人千恩万谢,顾潇却怕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给沈晏看到,下车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给踢走了。
顾潇脚下的动作给车子挡着,不过沈晏走下台阶的时候,发现周遭那些车里的目光都盯着他看,还有些怪异,他走过去,顾潇乖乖地绕到副驾驶,帮他开了门。
“怎么了?”沈晏问他。
顾潇挠挠头:“我来的太晚了,没下到停车场。”
“不是,”沈晏看了眼前面那辆面包车,“我问刚刚那个人。”
“哦,那个是爸爸的朋友,”顾潇边说还边往望那边笑了一下,“好久没见到了,说了两句话。”
沈晏有些存疑,但也没细想,点了下头,上了车,顾潇从外面帮他关好门,刚绕到驾驶室那边,小白脸突然从会所里面追出来了,他手里晃着一条昂贵的定制领带,散着半边领子,边往这边跑边喊:“沈先生,沈先生……”
顾潇转过脸来,看到那个他半年前在猎场就想除之而后快的假想敌。
“给我就好了。”顾潇又回到副驾驶门前,靠在车窗前面,伸出手来问小白脸讨沈晏落下的东西,宽阔的脊背把窗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小白脸把领带交到顾潇手里,好像才想起自己衣冠不整,站在原地喘着气开始扣起自己衬衣上面的几颗纽扣来了。
顾潇翻了个白眼,心里咒骂了一句,强忍着怒气问他道:“还有别的事吗?”
小白脸扣完扣子笑了笑,也没回他的话,弯下腰侧过头,从顾潇胳肢窝的缝隙那里偷看坐在车上的沈晏,还甜甜地叫了声:“沈先生……”
头牌就是头牌,调得一手好情,沈晏看到外面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心里喜欢,不由得柔声问:“怎么?还有事情?”
沈晏开口讲话,顾潇就不好在那里挡着了,错开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也就巴掌那么大,给小白脸得了空,把头伸进车里,亲了沈晏一下。
怒火在心底积压,顾潇扶着倒车镜的手攥成一只拳头。
小白脸离开沈晏的嘴唇,见他淡淡地没什么反应,又伸出舌头在他下唇那里舔了一下,然后半蹲在车门外,扒着车窗,眼巴巴等沈晏夸他。
沈晏被他辛苦讨好的样子逗乐了,笑了一下,顾潇本来是闭着眼不想看的,听到了笑声,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一看,沈晏果真眉眼弯弯的,嘴角上扬,顿时一股洪流“轰隆”一声冲上了天灵盖。
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顾潇一把夺了车窗上那只手腕,猛一个旋臂压肘,就把美人的头给摁到车前盖上去了。
沈晏在会所是常客,他的车会所的人都是认识的,这一次,沈晏的脸都让顾潇一个人丢尽了,回了家二话没说,沈晏就又让他面壁去了。
这次是单脚站,顾潇算是体力好的,但也没超过一个小时就支撑腿发麻,摔到地上去了,紧张的肌肉一下子放松,针扎般地酸疼,顾潇跪在榻榻米上,双手抓地,额上青筋暴起。
“我问你,”沈晏盯住他,“你为什么打人?”
“我讨厌那种奴颜婢膝的人,哈巴狗一样,让我犯恶心。”
如果沈晏没有记错的话,顾潇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喜恶。沈晏垂下手,捏起他的下巴:“你不也说要当我的狗吗?”
顾潇狼一样望着他,缓缓地道:“我是猎犬,只服从不谄媚。”
“可我喜欢。”沈晏说,“不打猎的时候,猎狗也可以当哈巴狗用吧。”
顾潇眼里泪濛濛的,低着头不跟他讲话,沈晏看他脖子上已经浸了些汗出来,也怪可怜的,心软了一下,伸手去摸他的头,却被顾潇赌气一闪,不知好歹地躲开了。
沈晏看他不乖,也不哄顺,索性收了手,重新站起来往门外走:“我看你体力还行,晚饭前再站两个小时没问题吧……”
顾潇倒吸一口凉气,瞪着眼跌坐了回去。
“……对了,”沈晏走到玄关,又回过头来,望着他幽幽地说,“还是那只脚,不准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