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做
接到沈晏去世的消息时,顾潇正像往常一样坐在家里的榻榻米上吃饭,报信的含着眼泪,连珠炮似得哑着嗓子说了一大堆,他头都不抬,又扒了两口饭,嚼了嚼,拿一边的茶水顺下去,慢悠悠打了个嗝道:“你再说一遍。”
来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又复述了一次,顾潇这回才闭了闭眼,撑着地板,摇摇晃晃站起来了。
他魔魔怔怔往玄关那里走,还记得要去穿鞋,可刚迈出去一步就摔倒了,呕了一口,把刚刚咽下去的全吐了,那人奔过去扶,他又吐了第二口,等站起来的时候,嘴里面已经全都是血了。
顾潇跌跌撞撞闯进医院大门,不论男女,只要见着穿白衣服的就往下跪,抱着人家大腿不撒手,后面的人拦都拦不住,吓得好几个导诊台的小护士差点儿报了警。
后来好不容易被连拉带拽拖进了诊室,一见到主治医生,顾潇急得嘴角抽搐、言不达意,干脆又扑通一声跪下去了,一连几个医生护士过来搀他,他却生了根一样赖在地上,扯着医生裤脚,一个劲儿磕头,硬是把医院的大理石地板都给砸得咚咚响。
其实沈晏的确出了事,不过没有当场死亡,倒是跟他同时在场的小彭先断了气,俩人是一起被送到医院的,脸上也同样的血肉模糊,医生辨认的时候搞混了,导致后面的传错了话,差点把顾潇也一块送走。
沈晏和小彭在一家酒店遇袭,是吴老板那边的人埋的炸弹,引线接着电梯按键,随便按哪一层都会引爆,本来的计划是电梯门先关上,炸弹再爆炸,两个人都无路可逃,没想到沈晏进电梯前接了个电话,慢走了两步,小彭又心急,上前帮他hold电梯的时候,先按了层数,炸弹当场引爆。
炸药的药量是按电梯的小空间给的,并不躲,但小彭半个身子已经进到里面,再想抽身为时已晚,沈晏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挥起右臂做了个隔挡的姿势,才保下一条命来。
主刀医生亲自跟顾潇做了解释,道了歉,告诉他沈晏还有抢救的机会,顾潇才稍稍有些好转,不再到处给人乱跪了。
“我们会全力救治,但病人现在的情况不太明朗,即便救回来了,右侧的胳膊也是不可能保得住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有,我有胳膊……”顾潇这次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一双眼睛血丝满布,神经兮兮地拿手往自己胳膊上砍,“我……我把我的给他……我给他……”
医生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扫了眼报告:“还有,右耳也可能会失聪……”
顾潇又立马去揪自己的耳朵:“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有……我给他,把我的给他,全都给他……我……只要他是活的,只要他有呼吸……没关系……”顾潇一边耳朵被自己拽得通红也不知道疼,还在那里疯疯癫癫地跟医生念叨,“没关系,没关系……”
医生怕床上那个还没好,这里又多出一个精神病来,不再跟他说话了,把桌上的检查报告一扣,要他先回去休息。
别说休息,他现在连眼睛都不会眨了,站在手术室外面的空地上,直直地瞪着病房门口那些软皮鞋西装裤上了年纪的男医生,踩着高跟鞋裹着黑丝袜的年轻小护士,出来进去,进去出来,不说话不动弹,下面的人只好隔一会儿过来给他探探鼻息,害怕他连气都忘记喘了。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沈晏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又被推进了复苏室,门外跟主刀医生一起站了四个小时的顾潇跟着急救床亦步亦趋往进走,被护士不留情面地拦下了。
复苏室楼上是几间闲置病房,顾潇一个人跑上去,从十一楼的窗户爬下来,跳到下层复苏室外面的空调挂机上,拿手扒着窗棂,把脸贴在在玻璃窗上眼巴巴往里看,里面看护的几个小护士一回头看见了,差点没给吓死,这才赶忙打开窗户,把他拽进来了。
沈晏在病床上躺着,麻药劲儿没过,还没醒,带着氧气面罩,连着呼吸机,唇色惨白,顾潇忘了医生的话,也不顾自己蹭得满手满脸都是灰,走到床前就去拉他的手,摸来摸去摸不到,把被子一掀,果然只剩一只空荡荡的袖管了。
……
沈晏住在医院VIP病房里,在顶层,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间,住院这些日子,顾潇一个护工都没请,煮饭、清洗、喂药、护理,全部都一**持,亲力亲为。
除此之外,他还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一些沈晏以前从未跟他提过的,生意上的人和事。
沈晏缺席,他手里的生意并非完全不能运作,只是需要一个带头的大哥出面压场子稳人心、裁夺事宜而已,如此一来,跟着他长大,又和他有亲戚关系的顾潇便名正言顺地成了首选。
这段时间里,顾潇亲眼看到了沈晏到底在做什么买卖,跟哪些人搭伙,又与哪些人为敌,下面散着多少分堂,管理多少人手,一年有哪些开销,又有多少进项,这些年闻所未闻的关于沈晏的其他侧面——老练、持稳、严谨、睿智,开始一点点地在他面前展现。
这个时候顾潇才发现沈晏当初极少带他抛头露面的决定多么有先见之明——下边那些小的都是第一次跟他见面,在他的威信树立起来之前,几乎没人能来得及去查他的过往。
于是顾潇借着沈晏这股东风的顺顺利利做了几单生意,顺水推舟地把“潇哥”这个名号给传出去了,一时威风八面,风光无两,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新势力。
沈晏病弱是不假,但顾潇有些生意上的事仍然必不可少要跟他交代,所以俩人反倒比之前话多了起来;吴老板那边安静了不少,可顾潇还是后怕,每天晚上放着侧间舒舒服服的席梦思不睡,非得自己夹了枕头躺在沈晏病床下的地板上凑和。
他睡沈晏左边,倒也方便沈晏半夜喊他,沈晏有什么事敲敲床沿,他就醒过来了。
有一次沈晏敲床问了他句话,听他答完,就把手搭在床沿外面睡着了;沈晏的手很匀称,清瘦白净,静脉却很粗,趴在手背上弯弯曲曲的,像一条条凸出来的小蚯蚓,顾潇看着看着,忍不住伸出食指,顺着眼前那一条条浅蓝色的血管从指尖画到手背,再一点点地画回来。
……
沈晏有洁癖,并不喜欢在外面长住,在医院待了一个月不到,病情刚刚趋稳,立马就叫顾潇帮他办了出院手续。
其实沈晏除了断掉一条手臂外,全身还有百分之十五的烧伤,住院期间,医生一直开小剂量的吗啡帮他止痛,导致沈晏的情绪异常平稳,给人一种已经完全恢复的错觉,结果一出了院,因为药物管制换了相对弱一些的止痛药之后,突然间就疼得受不了了。
前两天晚上沈晏是咬着牙挺过去的,到了第三天夜里,实在撑不住了,才想到让顾潇交代下面的帮他搞些毒来。顶替小彭的那个是新来的,没经验,安排下去两个小时都没把东西带过来,沈晏又困又乏,疼得坐卧难安。
顾潇帮他把衣服脱了,把伤口露出来,刚开始是用嘴吹,后来用扇子扇,到最后用冰块冷敷,沈晏还是痛,每次因为难耐的困倦一闭上眼,就愈加明显地感受到从烧伤的神经末梢传来的阵阵痛感,仿佛他再一次回到了爆炸现场,时间卡在炸弹爆炸的瞬间,周而复始,循环往返……
沈晏心烦意乱到了极点,猛地睁眼,一把抓住了顾潇的手:“你帮帮我……”
“我帮,我这就帮你……”顾潇正在冰盒里扒冰块,见到他难受,心情更急躁了,也顾不得冷,攥着一把冰块来不及撂,起身就要去找毛巾。
“不,不是……”沈晏还是拉着他的手不放,泛红的眼睛下面聚起了一层微微水光,等顾潇转回头来看他,他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字一句地颤声道,“……你……跟我做……”
顾潇愣了:“……做什么?”
“……**,”沈晏疼痛难忍,说得毫不避讳,那只手顺着顾潇的手腕往上捏,狠狠掐进了他的肱二头肌里,“越快越好……”
顾潇一惊,心脏狂跳,满满一掌心的冰块悉数掉在了沈晏裸露的皮肤上:“我……我还没准备,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洗澡了……”
顾潇说的是实话,照顾沈晏这几天,他忙得连衣服都没顾上脱。
“快……”沈晏不听他讲,哑着嗓子催促:“快些……很痛……”
沈晏病重,没办法在上面,更没办法主动,顾潇只好让他左侧卧,自已叠靠在背后,轻轻把他的右腿朝后拉起来,圈在自己腰里,沈晏的烧伤集中在右边,涂着药,顾潇不敢稍有磕碰,就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腰背,把手环到前面去,撑着腰腹那里把他托紧了。
沈晏是第一次,顾潇费了不少气力润滑和**,等到勉勉强强进去一点,够得到那里了,沈晏已经虚软得快要撑不住,顾潇听他的话专攻一处,大概只过了一二十分钟的样子,下面的那个就先结束了。
顾潇在里面等了一会儿,感觉收缩得不那么厉害了才慢慢拔了出来,性满足带来的快感让疼痛稍有缓解,顾潇托在他小腹上的手一松,沈晏便软绵绵地跌回去了。
顾潇看他好不容易睡了,本想帮他翻个身又不敢动,只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就着做完的姿势盖住了他的身子。
沈晏都睡了有一会儿了,下面跑腿的才把要的东西送过来,沈晏一般是不允许陌生人进院子的,顾潇只好大半夜地又穿了衣服,从园子走到外面去接。
顾潇对沈晏百依百顺,但对下面那些小虾米,从来都是不给好脸的,理由很简单,一是单纯的报复——以往顾潇默默无闻的时候,也没从他们那里得到过好处;二是强烈的怨恨,换句话说顾潇觉得沈晏在外面出了事儿,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那个新来的站在门前,颤巍巍地把东西交过来的时候,心里像吊了水桶一样七上八下,没想到顾潇看了他一眼,掂了掂手里的药,倒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挥了挥手便叫他走了。
跨过溪流浅滩、穿过竹林幽径、绕过日式水萤形石灯,沿着雁打的飞石进了屋,顾潇在睡房门口站住了,站了一小会儿,才轻轻拉开了里间的滑门。
沈晏的姿势没有变过,侧卧着,残缺的那边朝上,脸却被柔软的枕头托着往上仰,呼吸很重,睡得很沉;他的眼睛是那种少有的丹凤眼,下眼睑的三角区长长的、深深的,像刀切出来一样平整,刚刚包在眼球上的那层泪膜受了刺激坠下来了,还没来得及擦,在半边脸上拉出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顾潇靠在门框上望着他的脸,耳边又回响起刚刚断断续续、沙哑失控的喉音来了,那声音如同一只飞在浪头上任由海风撕扯的受了伤的海鸟,没有气力再去控制自己的气息和声音似的,随着顾潇撞击的深浅而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大海深渊。
他该是痛的,顾潇想,因为自己也觉得痛。
胸腔里憋了很久的东西等不及要往外喷涌,顾潇猛吸了一大口气,转身就往台阶下跑,逆着回来的方向,一路狂奔,石灯、竹林、溪流、草地……一直到了刚刚拿东西的竹篱笆那里,送东西的人已经走了,他扶着篱笆上辐着横条,一点点蹲了下去,他紧攥着手里的那包毒药,突然地恶心想吐,一张嘴,全都化成呜咽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