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初见
车窗从顾潇面前摇下来。
华灯初上,马路对面的会所门前人来人往,矞矞皇皇,有几个店里新来的男招待衣着光鲜,正立在路中央跟过往的行人和车辆殷勤搭讪,招徕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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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大多跟你一个年纪,”身旁的男子点上一支香烟,劝说道,“在这里一个月的收入可以抵得上外面打工仔受苦受累三年的工资,说白了也不过就是跟客人随便玩玩,在床上动动身子,只要把他们哄得开心了就有大把大把的钱来赚,何乐不为呢?反正不跟别个搞,你自己也会有身理需求嘛。”
顾潇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目光空茫。
一辆豪车缓缓在会所门口停了下来,街边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在车身黑亮的漆皮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会所里面立马跑出来几个面容姣好的男招待,熟门熟路地迎上去拉开了车门。
车里下来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体面男人,皮鞋锃亮,西装笔挺,鬓角和耳后的头发都修得干净清爽,头顶的头发蓬松,吹得有些纹理。男人走路很稳,被那几个男招待引着上了台阶,才转了身回来,同车里的司机淡淡地点了下头。
那是顾潇在十年之后,第一次见到沈晏。
要是十年之前,顾湘还在世,借小舅子的名义,顾潇还能跟沈晏说上一两句话,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也才六七岁,并不懂得生活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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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老板有黑帮背景,你在这儿做事不会受外面那些小混混欺负。”身旁的男人也看到了沈晏,想起什么就跟顾潇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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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考虑一下。”顾潇拉开面包车的车门下车,偶然从后视镜里对上了男人的目光,一改先前伪善的引诱,那眼神蔑视中带着十足的嘲笑,似乎在说,都穷成这样了还装什么清高。
顾潇把手**已经破得半通了的裤兜里,垂下头,拖着自己在霓虹灯下沉重颓废的黑影,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生活不是一下子变差的,是一点一点变差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父亲重病,也许是姐姐离世,也许是母亲出走,跟所有身世烂俗的穷人一样,顾潇的家里几乎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但父亲躺在床上等着买药撑日子,他要提前半年为每学期初的学费做准备,除此之外,还有虽然无限节俭,却仍然如负重担的日常开销。
顾潇一年到头只有两身校服换洗;背上一只背了六年的双肩布包磨得脱了层皮,背带缝过几次,歪歪扭扭地,卡扣调到了最长还是勒着肩,扣在背上跟束了一只乌龟壳似地紧巴;脚上一双白球鞋一穿三年,变成了洗不干净的烟黄色,廉价的胶底开了裂,一下雨就漏水,冰冰冷冷地熬过一天,脚都泡大了一倍,如果遇上连阴天,鞋子脱下来一个晚上干不透,第二天又得踩到黏嗒嗒的鞋里出门,残余的水分被体温蒸成湿气,在鞋里散不掉,一双汗脚被捂得越发严重了。
顾潇的家在近郊贫民窟,靠垃圾场的一条小巷子里,巷子路是踩得硬邦邦的土路,两边高中间凹下去,各家户的污水道管通到街门外,刷锅洗碗的泔水夜里的骚尿就直接排到巷子里,少得时候聚成一小滩,多得时候就顺着中间那道沟壑,你家汇我家,我家汇他家,一寸寸往巷子外边淌。那些流出来的污水里,偶尔能看到一两根吃剩下的面条,几颗泡胀了的米粒,还有用过的泡成渣滓的廉价手纸,时间久了,就在巷子里白白黄黄地积了一堆。巷口有几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一人拿着手指来粗,两尺多长的树枝打架玩,尖叫着吵闹着,手和脸都是黑黢黢,下巴上留着一片干了的口水印。
顾潇的记忆中,也是住过几天整洁干净的楼房的,只不过日子越过越穷,家里欠下一大堆外债,这才变卖掉了房子,搬到了这里。
顾潇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他站在巷口那片垃圾场前面,默然了一会儿,突然中了邪似得把肩上的书包揪扯下来,撇进垃圾堆里,紧接着撕解了上衣,弯腰摘踢了鞋子,又把裤子褪下来,都一齐狠狠地甩进那堆垃圾里,才光着腿一路狂奔进了家门。
屋子靠南边昏暗的角落里,架着一铺单人床,靠近了听,有隐隐约约病弱的呻吟,顾潇的父亲在矿上砸伤了腰,不能走路,更不能干活,长年累月瘫在这里。
父亲一看见顾潇就问他衣服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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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扔了。”顾潇说。
“你找到新的兼职了?”父亲饱含期待地问。
“是的,”他点点头,“我们马上就有新的衣服穿了。”
临睡前,顾潇躺在床上遥望破败窗户一隅那轮硕大的圆月,一如今天在马路对面的面包车里遥望会所门前沈晏回眸的那个瞬间。
他记得十年前沈晏跟顾湘在一起的时候就有人传,顾家的女婿表面上人五人六,背地里其实是在道上混事的,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不是什么好人;还有人说,沈晏其实并不喜欢女人,平时去夜店找鸭消遣不说,还在外面养着几个小年轻陪睡,跟顾湘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后来不久顾湘车祸去世,又有人推断是因为顾湘无意惹恼了沈晏,沈晏心一狠,直接来了个买凶杀人,就把顾湘给办了。
沈晏是黑社会是真的,玩男人也是真的,即便如此,对顾潇而言,他仍旧如同这轮凌空出现的满月一样,明亮不刺眼,冷傲不轻浮,周身都散发着持稳适度的清辉。
顾潇的地理学得好,他从老师那里知道月亮离他很远,最近的时候也有三十六万千米,不过沈晏很近,就在公路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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