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陈清扬最近身体抱恙,大早上起来还没怎么着就先吃了一板感冒药。
“要不少爷今天就不去吧。”南山劝他道。
“怎么能不去啊,”陈清扬叹口气把烟掐了,又咳了两声,站起来整理衬衣袖口,“吴家那边都准备好了,一大家子人都等着我呢,放人鸽子太失礼了。”
南山听他们家少爷的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妥协:“好吧,那见面礼已经帮您放在后备箱了,饭桌上他们要是劝酒,您意思意思,千万少喝两口。“
陈清扬点了点头。
南山接着说:“按照行程,先去吴家吃饭,结束之后回李婶儿那里看江陵少爷,如果您想赶在今天二少爷睡觉之前见到他的话,那您在吴家的饭局务必要控制在……”南山想了一下,“半个小时之内。”
半个小时连寒暄的时间都不够,陈清扬揉了揉眉头,语气有些低落:“知道了,开车送我去机场吧。”
“少爷真得决定和吴小姐在一起了吗?”在车上的时候南山问他。
陈清扬正靠在座位上小憩,恍恍惚惚地“嗯”了一声。
“少爷是真心喜欢她吗?”
陈清扬闭着眼,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懒懒地开口道:“真不真心……怎么说呢……”他耸了耸肩,“……感情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成不变的。想当初我爸为了要娶一个妓女进门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出轨的出轨,杀人的杀人……”
陈清扬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觉得精神好了些,到了吴家的时候正赶饭点。吴老爷子一掷千金,早就请当地满汉楼最有名的师傅给他未来女婿准备了一套缩减版的满汉全席,两层的大转桌上菜品琳琅,酒水不菲,硬生生给陈清扬吃出了生意场上的感觉。
桌上为首的是吴寰吴老爷子,吴霁和陈清扬坐在他的左右手,吴佳佳坐陈清扬身边,对面坐着她父亲。
陈清扬自父亲去世后就独自在道上摸爬滚打,早修炼成了人精,脑袋灵光,巧言令色,三言两语便把未来老丈人哄得春光焕发,又跟吴寰老爷子你来我往地逗了一顿闷子,玩笑之间恭敬有序,进退有度,几杯白酒下肚,早已在酒桌之上混得游刃有余,倒是比吴霁这个本家人还潇洒自如。
“要我是有个姑娘,你这个姑爷肯定跑不了了!”吴老爷子被陈清扬逗得红光满面,笑着举起酒杯远远地敬了下陈清扬道,“不过我们家佳佳我也一直那她当亲女儿,你以后也得认下我这个干岳父呐!”
陈清扬哈哈大笑:“喊岳父那指定没问题,不过事先说好喽,”陈清扬说着朝吴霁那边甩了个飞眼儿道,“你们儿子今年可得跟我回陈家过年啊……”
又是哄堂大笑。
吴霁这顿饭倒是难得地没怎么闹腾,略显焦躁地等到了后半场,一个劲儿给喝得醺醺然的陈清扬使眼色,陈清扬不明就里地跟着他下了桌,沿着欧式走廊被引到了外面客厅里。
“怎么着啊?“陈清扬喝得有些大了,四仰八叉地仰在沙发上,随手把茶几酒架上那一瓶装饰用的康蒂搂过来,拿牙咬着就要开。
吴霁一把把酒夺了回来,遣退了客厅候着的佣人,严肃道:“别闹了陈清扬,我有事跟你说。”
陈清扬懵懂一笑,连说话有些大舌头:“你……你这不行,你……你以后得管我叫姐夫了,知道吗小……小舅子?”
“我真有事跟你说,正事儿!”
吴霁的表情少有的正经,看着不像是在开玩笑,从小看惯了他吊儿郎当样儿的陈清扬不由酒醒了一半:“怎么了?“
吴霁把手里的酒放了原处,左右看了看,不怎么放心似地,又把陈清扬拖回倒自己卧室,反锁了门。
“我昨天在街上见到汤梅川了,”一落了锁,吴霁便转身跟陈清扬说,“他在一家拳馆外面等人。”
“等谁啊?”陈清扬瞪着眼问。
“等你弟弟。”
陈清扬看他神神秘秘,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跟他讲,没想到都是些闲话家常,立马没了耐性,皱了皱眉道:“你这不尽是废话吗?”说完一头仰回到身后的大床上,捂着脸兀自叹息,“那臭小子一跟我吵架就往清水跑,拗起来不管我说什么丫的都不听,偏偏对那个姓汤的百依百顺,哎……我一不在他身边,估计更是出入自由了……”
“不是,这不是重点,你听我说……”吴霁一只腿****,把陈清扬的手从脸上拿开了,很认真地对他道,“他在车里面无表情地坐了很久,然后一直等到你弟弟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对着你弟弟笑了一下……”
陈清扬醉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呢?”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笑,就是他笑起来那一瞬间,让我突然地想起一个人……”
“谁啊?“陈清扬调侃,”初恋女友?”
吴霁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却仍旧面色凝重。
陈清扬看他脸色不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坐起来追问道:“是谁啊?“
吴霁背过陈清扬,转过身在床沿上坐了,声音居然夹杂着轻微的慌乱:“我,我不知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是,他笑起来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脑子里就想到了那个人……”
“谁啊?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清扬把手搭在他肩上,却感觉他身体在一丝丝地颤抖,“你怎么了?嗯?”
吴霁猛地转回头来,很正经地望着他问:“你还记得汤长林吗?”
“没意思,”江陵做了两组躲闪之后,说什么也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手里的拳套一扔,嚷道,“我要学进攻的动作。”
梅川不理他,自己走到沙袋那里打了几组组合拳,才解掉拳击手套,回过身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知道吗,上次野战看到你不管不顾冲锋陷阵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在法外时候的一个朋友。”
江陵看着他,一边活动胳膊,一边听他讲。
“他是罗马尼亚国籍的吉普赛人,虽然长得瘦小,但跟大部分吉普赛人一样,性格倔强,攻击性也很强。参加法外之前他是那一带出了名混混,来了军团之后几乎天天跟人打架,天天都在领罚,但每到出任务的时候,他却总是冲在最前面。这个人很古怪,古怪到有点精神不太正常,好像不怕死的似的,每次听到枪响就会像疯子一样无法控制地兴奋起来,一兴奋,脑子里就没有什么后退和逃离了。我们关系还可以,我每次被分配到跟他一队的时候,都会刻意去掩护他,直到最后一次……”梅川直视着面前的空气,有些难过地微微皱眉,“那天晚上,我们在马里临驻扎的营地遭到反政府武装偷袭,指挥官还没来的及下达命令,他又二话不说地从睡袋里跳起来,扛着枪冲了出去……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离了队,在外面一边进攻一边躲藏,找了他整整一夜都没有结果,直到第二天清晨,天亮之后,我才终于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见到他,他已经被敌人打中,满头满脸的鲜血早已干涸,就倒在我前面不到一米的地方……”
梅川转过脸来看了看江陵和自己的距离,弱弱地补了一句:“就这么远……”
江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瞪着梅川看,梅川以为他被吓到了,没想到呆了半晌之后,他突然问出来一句:“那个人是不是喜欢你?“
“什么?”梅川愣了一下。
“你天天在战场上帮他挡子弹,别说是什么吉普赛人,就算是只动物,也一定被你感动得融化了吧。“
梅川对他的逻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同性恋吗?“
“对啊,“江陵不合时宜地八卦起来,“军队里面没有女人,所以你们是不是很多都会……那个啊?“
“那个?“梅川花了一点时间理解他的意思,等明白过来,眼睛一闭,惨然苦笑,”我们每天都在和死神擦肩而过,吃不上饭睡不了觉,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个个地倒下,同时又有新的战友加入进来,哪有时间天天想这种事?我说这个只是为了告诉少爷,你的身体素质适合灵敏型的运动,但力量不足,所以如果一个大块头跟你决斗,你去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先把他比你多出来那部分你没办法抗衡的体能消耗掉,再在他们失去平衡的时候绝地反攻,我帮少爷安排的训练动作都是有所考虑的,所以少爷千万不要因为某些练习很枯燥,就随随便便偷懒。起来——”
梅川站起来戴好了腰靶,在上面拍了两下,对江陵道:“躲闪今天先练到这里,现在把上次教你的顶膝再复习一下,以少爷的体质,力量型的动作得需要反复训练才行。”
江陵从地上爬起来,乖乖在他对面摆好了格斗式,一边回忆一边试着轻顶了一下。
“用力。”梅川朝他招手。
江陵后退半步,死板地重复了一遍。
泰拳里最有杀伤力的动作被他用得毫无生气,梅川明显不太满意,站在原地叉着腰摇头,看江陵在他对面跨着腰仰面站着,一副自尊心受挫的样子,回手从沙袋上揪下陈清扬的照片,汗津津贴在自己脑门儿上,朝他吼:“再用力!”
江陵一望见那张照片,果然来了精神,一股怒气沉至丹田,下颌一收,拳头一紧,左脚上步,反手扣住梅川脖子一压,接着一个流畅的屈膝送胯,最后借力猛顶……
因为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脱靶,江陵用了蛮力,没想到顶下去那一瞬间的触感竟然十分的柔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顶到了梅川浑身唯一没有肌肉保护的地方……紧接着扣着脖子的手一空,面前的人几乎是毫无挣扎地,直挺挺地便朝后倒了回去。
江陵一时慌了,奔过去跪倒在地,拍着他的脸急问:“喂,你怎么样……你……你别吓我啊……“
梅川脸色惨白,眼睛瞪得老大,上牙紧紧咬着下唇,因为顾及脸面而克制地没有把手移到**,就这么紧绷着一言不发地扛了半晌,才稍稍把紧抓着地面地手指松开了些来。
“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江陵焦急地又问一遍。
梅川这才把头慢慢转向他,颤抖着已经被咬出了血痕的下唇艰难地开口道:“少爷这次……做得……做得很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