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静好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
傍晚时分,一袭水蓝色的轻纱伴单层提花凌裙映入春水,苏鸥若正一脸专注地握着绣棚准备在那幅蝶恋花上给那朵牡丹添上几针黄蕊,却忽然间被一只俯冲至水面的鸟儿给惊扰了。
苏鸥若微微叹了口气,望向那只鸣叫着直飞入天的小东西,笑着摇了摇头。
方才凝着神没留意,这才听见廊下急促的脚步声和絮絮叨叨的几句谩骂之音。
苏鸥若仔细听了听,不觉发笑了。
这低沉的音色还有忽高忽低、愤愤不平的声响,除了是家中老父之外,还能是哪一个?
最近这半个多月来,苏鸥若发现父亲发脾气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苏鸥若抬眼往不远处望去,只见父亲苏帆远顶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脸,心中料想定他今日又在造船厂的讲习上受气了。
晚春的气候稍稍有些热,此时的苏帆远尚未换上轻薄的夏装,一路快步走来不免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爹爹这是又与哪家人家置气了?这都骂了一路了吧?”苏鸥若拿起帕子上前为父亲擦干额上的汗珠,边笑着边问道。
“还能是谁?!”苏帆远声大了起来,“我也知道思辩之会有争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可这些年轻后生却非要争出个高低来,争到最后差点都打起来了!尚礼的学堂闹成这般情形,成何体统?!”
“既然是年轻后生,自然气盛了些,您又何必太过计较呢?”苏鸥若把一杯温热的茶递给了父亲。
“你这孩子!怎么是我计较呢?这船厂诸事向来就是多人并举之事。若是人人都各持意见,非要将他人置于死地,又如何能通力相助把大宝船给造起来呢?”苏帆远抿了一口茶神情认真地解释道。
苏鸥若对于父亲的这副神情极为熟悉,此时摆出这副神色,那便是要据理力争的意思了。
是而苏鸥若把父亲的话给拦了下来,笑着道:“是,您老所言极是!只是莫要气坏了身子,免得这群人没了您的管教更是无法无天了!”
苏帆远微微一愣,而后不可置否地笑了:“你这话说得倒是在理!”
“如何?还气他们么?”苏鸥若笑着微微侧头望向苏帆远,等着他的回答。
“罢了,我一个上了岁数的人,同几个毛孩子计较什么?!”苏帆远想了想竟也想通了这层道理。
见父亲气消了大半,苏鸥若不忘揽着他的手臂撒了撒娇,苏帆远的气才算彻底平息了下去。
话说苏帆远为何近日会屡次发火?这造船厂讲习又是如何一回事呢?
要明白这些,还得从镇海造船厂说起。
建于南京城郊的这座镇海造船厂实为皇家所设,打从十几年前大名鼎鼎的三保大太监郑和大人第一次下西洋开始,镇海造船厂便在为皇家船队建造远洋的船只了,至今不变。
即然是为皇家造大船,那这造船的人才便是从朝内四方招揽而来的。不过这些人里头最主要的还是来自崇明和泉州这两地的年轻匠人。
先来说说崇明。
崇明二字并非从一开始就有的,据说在此之前有人曾给这岛起过一个名为“东海瀛洲”的神仙称呼,且传说这东海仙境上真就住着神仙,秦皇汉武那会儿便有了这说法。
后来祖皇帝登了极,在金陵开朝设禁庭,许是为了吉利,便赐这江上之岛“崇明”二字,自那之后,便有了海事船务上人才辈出的名声。
而泉州府临海而建,向来在海事船务上颇为资深,经年累月下来,人才自然比别处要多得多。
崇明擅出沙船,泉州擅出福船,此二者皆是商政出海必然之选。
镇海造船厂开设讲习所,每隔一二年便会有从两地招募来的、航海才学出众的后生来到此地为国效力。本应是群英荟萃的地方,且各家有各家的优势,应是汇聚匠才、争相出些成绩才是。
可是,自古文人相轻,匠人亦是如此。
虽朝廷早就下了兼容并蓄的旨意,但每每造船厂里头设思辩之会便总会有来自崇明、泉州的年轻后生自视各家船型优越无上而各不相让,一言不合便非要争出个好歹来,甚至到了针锋相对、言辞相伤的地步。
好好的一个学堂闹得跟菜场泼妇争执一般,惹得在造船厂担任副使的苏帆远大人头大得很,毕竟苏大人向来崇尚以礼相商、匠人相重,这在满个造船厂皆有人知,乃至朝廷里的达官贵人们都有所耳闻。
这便是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