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以解忧
西部大学校务办赵主任的办公室里,一场艰难的谈话正在进行。
“牛处长,我们开始吧?”赵主任对学校保卫处的牛处长说。
“嗯,可以。”牛处长点头。
方惠芝在西部大学学习工作几十年,从本科、硕士、博士,直到后来留校任教,与校务办赵主任接触的机会较多,与保卫处的牛处长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不过,毕竟是教了二十多年学的教授,不在乎跟谁谈话。
“方老师,耽误你一点时间,有点事想跟你了解一下。”牛处长说。
“是了解情况,还是调查什么问题?”方惠芝问。
“不是调查,只是了解一点情况。”
“哦,好的。”
“顾远教授最近回家了没有?”
“我还想问你们呢?他说好的今天回来,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见人影,电话关机,人联系不上。他们考古队出了什么事吗?”
“方老师,别着急,慢慢说。”坐在一旁的赵主任插话说。
“老顾是代表学校出去工作的,三个月过去,人不见了,学校总得给家属一个交待吧?”
方惠芝一开始就咄咄逼人。平时在学生面前她仁慈宽厚,态度和蔼,但是对于学校的行政领导,她从不阿谀奉承。
“方惠芝同志,情况是这样的。”牛处长说:“顾远教授带队在西藏阿里考古,发掘出一份珍贵文物,顾远不允许其他队员接触,只由他自己保管。
后来,一名考古队员神志出现问题,顾教授将生病的队员送到拉萨,返回阿里途中,同行的另一名考古队员杜薇薇遇车祸身亡。
上级决定暂停在阿里的考古项目,顾教授说要去医院看望病号,提前离开阿里。
按计划,今天所有队员乘飞机返回容城,其他队员都回来了,却不见顾教授。他与考古队分开已经七八天了,并没有去医院看望过生病的队员。”
“顾远是不是出意外了?”方惠芝问。
“顾教授和那份珍贵文物羊皮卷全都下落不明。”牛处长说。
“牛处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着好像是说,顾远将发掘出的文物资料带着跑了,他是想私吞考古成果?”方惠芝说。
“方老师,我可没有那么说,也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在陈述实际情况。”牛处长说。
“你说的就是实际情况吗?考古队员生病、受伤,是他考古队长的责任,文物丢失也是他的责任,可是顾远失踪,又是谁的责任呢?”方惠芝想起丈夫,鼻子就发酸,“如果他遇到什么不测,我可怎么办?学校要给我一个说法。”
“方老师,你冷静一点,我们不是正在了解情况想办法嘛?”赵主任说。
“那我谢谢学校的努力。这人不见了,要不要报警啊?”方惠芝说。
“人到底是失踪,还是自己去了什么地方,我们还没搞清楚,怎么报警?如果是他自己躲起来,或者有人故意隐瞒真相,那可要负法律责任。”牛处长说。
“牛处长,这话我不爱听。”方惠芝说,“凭什么断定是老顾自己躲起来,我有必要把他藏起来吗?我能藏得了吗?他一个大活人!如果真是我们故意隐瞒,我愿意承担法律责任。”
“方老师,这几天你没有见过顾教授,也没有跟他联系上,是吧?”牛处长说。
“前几天联系过。他告诉我今天的航班号,最近两天打电话都是关机。”方惠芝说,“我就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报警啊?”
“我们要先做调查,有了初步结论才能去报警。顾教授是知名人士,贸然报警对学校的声誉影响很大,万一他明天回来了呢?所以,方老师,你别急,顾远是我们西部大学的老师,学校和你一样都很关心他的安全。”赵主任说得有板有眼。
“行,那我就等学校的答复。”方惠芝说,“还有什么事吗?”
“方老师,还有一个问题。”牛处长似乎有意停顿了一下,“你和顾教授的关系如何?”
“你是什么意思?”方惠芝心头升起怒火,“我们夫妻关系如何,不需要保卫处来过问吧。既使我们有什么问题,也有民政部门和法院呢,用不着保卫处操这闲心。”
“方老师,据我们了解,顾远教授跟某位女研究生关系暧昧,你听说了吗?”牛处长也不是个善茬。
方惠芝“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牛处长,说话要有证据,不能凭空瞎说。顾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不着急,反倒要给他身上泼脏水。这样对待一个为学校做出贡献的老师,你们的良心过得去吗?”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赵主任连忙起来打圆场,“方老师,你坐下。牛处长,你们都不要上火,我们今天是来了解情况,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打嘴仗的。”
“据考古队员反映,女研究生杜薇薇的死与顾远有直接关系。”牛处长不温不火地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惠芝气愤地说。
“顾远将生病的队员送到拉萨以后,没有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返回阿里,而是私自租车带着杜薇薇去游玩,结果途中出了车祸。”牛处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在茶几上弹了几下。
“证据,证据?既然是顾远私下带女生去玩,别人是怎么知道的?有谁亲眼见到了,还是顾远他自己承认了?”方惠芝毫不示弱。
“好了,我们不争论这个问题,找到顾远自然会水落石出。”牛处长说。
“是啊,保卫部门不要忘记了保卫人民的职责。”方惠芝说。
“今天,就谈到这儿吧。”牛处长说。
方惠芝站起来就往外走。
“方老师,稍等,这份笔录你看看,然后签个字。”牛处长说。
“签什么字?!开始就说过的,只是了解情况,不是调查。既然不是调查,凭什么让我签字。”方惠芝扬长而去。
牛处长一时语塞,赵主任也不知如何是好。
方惠芝梦游一般穿过办公区,绕过悦湖,独自往家里走去。
有些事她隐隐感觉到了,但她不想承认,也不敢面对,她一再欺骗自己,反复否定自己的念头。她想通过殷勤表现找回当初的幸福,可是如今,是谁在背后给她一刀,让她如此悲伤。
刚才,在赵主任办公室里,她强势回击牛处长的问话,就是不想让人看出她内心的脆弱。
她从小就是这样倔强,决不在外人面前流泪。这种性格,让她多受了多少委屈,只有她自己知道。
顾远去西藏三个多月,每星期她都要打电话,有时因为信号不好电话联系不上,有时因为顾远工作忙,说不上几句话就挂了。
可是,她的心一直在牵挂着远方的人。眼看着就要团聚,一桌可口的饭菜已经备好,这人怎么就不见了呢?他能去哪儿了呢?他到底回容城了没有,还是留在西藏呢?他有没有危险,会不会遭到暗害?
考古界这些年暴露出的丑闻不少,有的歹心骤起,侵吞文物;有的里通国外,走私贬私;有的不择手段,排挤同行。
顾远在西部大学是属一属二的考古专家,他会糊涂地干傻事吗?
比起失踪,顾远与女生有染这事对方惠芝的打击更大。风言风雨,不是没有听说过,她向来不屑一顾。
她知道男人到了一定年龄,有点花心可以理解,她能接受丈夫偶尔的冲动之举,但她不会接受与丈夫离婚,她能做到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知道,顾远同样心知肚明,他们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作为大学老师,他们要顾及颜面,谁也不会轻易放弃家庭。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没有必要追究,原谅他,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能平安的回来。
回到家里时,方惠芝觉得浑身无力,一下子瘫倒在沙发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师母,你没事吧?”吴钦关切地问。
方惠芝没说话,她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手机里传来:“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她眼前一亮,“开机了”。
她挂断电话,再次拨出去,手机里又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哎,怎么回事嘛!”她生气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愣在那里。
吴钦看着她的样子,一阵一阵地心疼。昨晚与顾远见面的事,要不要跟她说呢。说了怕她担心,不说也怕她担心。
“我们不能这样等着,我要报警。”方惠芝猛地站了起来。
“不要报警。”吴钦跟着站起来。
“为什么不报警?!”
吴钦被呛得不知说什么好。
方惠芝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忙说:“对不起,我,我是心里着急。刚才,校务办的人说老顾离开考古队七八天了,我担心他出事。”
“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吴钦心情很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事情。
顾远给了他那个破译神秘字符的任务,没头没脑的,又不让他说明实情,他确实很为难。
“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出门不方便,不如明天去报警。我陪你一起去。”吴钦说。
方惠芝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又瞅瞅餐厅里准备好的一桌饭菜,说:“今天本来是给老顾接风,他没回来。这菜也别浪费了,来,咱们把它消灭掉。”
方惠芝拉着吴钦在餐桌前相向而坐。
“喝点酒吧。”方惠芝打开一瓶五粮液,倒了两杯。
“方老师,你知道的,我不会喝白酒。”吴钦端起酒杯,心里发怵。
“今天特殊,喝一点!”
吴钦怕方惠芝生气,只好舍命陪老师了。
方惠芝端起杯与吴钦碰了一下,说:“干!”
吴钦以前只喝啤酒红酒,尝一口白酒都觉得辣。此时,一杯白酒下肚,他的内心火烧火燎,那酒气在腹内翻滚,随着呼吸上升,一直冲到头顶,把眼泪从眼眶里逼了出来。
两人推杯换盏,半个小时不到,一瓶五粮液就进了他们的肚子。方惠芝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
吴钦平时不沾白酒,这次是破天荒了。他觉得头发晕,身子发热。他提醒自己,该回宿舍了,不能再喝了。
“方老师,我喝多了,你也别喝了,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吴钦起身往外走。
“去吧,去吧,回去睡吧。”方惠芝跟着起身。
吴钦走到门口,想走又不放心方惠芝。她喝那么多酒,一个人行吗?如果不走,留下来似乎也不合适。还是走吧。
“师母,我走了,你不要再喝酒了。”
“知道,知道,你走吧。”方惠芝站在门里摆了摆手。
吴钦转身离开,才走了两三步,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他回头一看,方惠芝倒在门口。
吴钦赶快跑过去:“师母,师母。”他伸手将方惠芝的头托起来,“师母,你喝的太多了。”
方惠芝就那样躺在吴钦的怀里,嘴里呢喃不止:“我没事,我没事。”
“师母,起来,躺到沙发上去。”吴钦把方惠芝的右臂搭在他的脖子上,搂住腰将她拖起来。
方惠芝想使劲,可那双脚并不听使唤,尽管在地上蹬,却总是打滑。
吴钦使出浑身力气,终于把方惠芝连抱带拖扶了起来,再一步步挪到沙发上。他刚准备去关门,方惠芝一把搂住他,嘴里胡乱说:“老顾,不要走,不要走。”
吴钦心里不是滋味。他拨开她的手臂,走过去把门关上。
整个房间就是他们俩,方惠芝喝醉了,侧身躺在沙发上,头枕着胳膊,两腿随意交叉着。在酒精的作用下,吴钦感到体内血液流速在加快。他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方惠芝。
方惠芝虽说已过了五十岁,但风韵犹存。因为没有生养孩子,平时工作任务也不重,个人又注重保养,因而身材保持得不错,体型匀称,肌肤较同龄人看起来年轻得多。在吴钦的眼里,方惠芝的容貌美过演员,她的慈祥可比观音。
吴钦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他觉得十分口渴,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他拍拍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好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呆坐了一会儿后,他慢慢靠近方惠芝,轻轻地脱掉她另一只鞋子,顺手捏了一下方惠芝的脚掌,她没有什么反应。
他起身关掉餐厅里灯,把客厅的灯光调暗。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沙发上传来方惠芝细微的鼾声。
他拿来靠枕垫在她的头下,把她的胳膊解放出来,又从卧室取出薄毯盖在她的身上。他在她的面前跪下,轻抚着她的头发。
她像是睡着了,呼吸均匀,神态安祥。
吴钦的头慢慢凑过去,干渴的嘴唇一点点接近她的脸,就在快要接触的时候,他闻到了她呼出的酒气。
他脸红了,赶快站起身来。罪过,罪过。他感到浑身燥热,两眼冒火。他找来纸杯,连喝了两杯凉水。他告诫自己,不要靠近她。
他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头脑一阵清醒,一阵迷糊,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她。看着看着,方惠芝好像醒了,微笑着捧起他的脸。
她在说着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清。她闭着眼,张开双臂,将他搂在怀里……他又闻到酒气,还有她身上的芳香……
吴钦打了一个颤抖,猛然醒来。他发现自己斜靠着沙发坐在地上,邹邹巴巴的衬衣堆在脚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瞥了一眼方惠芝。她面朝沙发靠背侧身躺着,毯子掉到了地上。
时间已是凌晨三点,他不敢把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到她身上,怕弄醒了她。
他觉得头晕,口渴,喝了一杯凉水,稍稍舒服了点。他胡乱穿上衬衣,蹑手蹑脚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