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难得一个清凉的夏夜,安祈雨躺在床上,在幽黄的油灯旁边听着外面的风雨交加,一旁的阿香早就已经睡的呼噜声震天,跟外面的雷声真的有一比了。
一个翻身就从身下的凉席中翻出来一个小小的布袋子,上面修了一朵精致的福字,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本子还有一些银元,一根银链子,琐琐碎碎的很多东西。
小本子是用线缝的,很是粗糙,里面的字倒是娟秀,一看就是女人的字迹,最后落笔两个字——如玉。
秋如玉,就是她的母亲。
前年她过世的时候,自己在她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手工缝制的小本子,上面写写画画了很多的字句,能看懂的就四个字:方家欺我。
可是到底是哪个方家?到底与方家有什么恩怨?
安祈雨一概不知。
那时候,她们娘俩一直都寄住在仙桥镇的寡居的姨母家里,万幸的是姨母一家对自己和娘亲都很好,就连表哥都对自己多有照顾,甚至说过亲上加亲的话。
可是自从母亲病重去世了,表哥又离家上学,自己怎么说也不好再在姨母家里吃闲饭,本是寻思着自己做个绣娘,给补贴姨母家用。
却没有想到,收拾母亲旧物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个小册子。
又向姨母打听自己与母亲的过往,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姓安,北平安家药铺安锦英是她的父亲,而她是个遗腹子。
安家在北平犯了事,母亲因为怀孕被提前送了出来,这才到了仙桥镇苟全了姓名。
那时候,姨母曾说过:“秋家的女人也不知道都怎么了,我跟你娘真是没有白做一场姐妹,丈夫都先走自己一步。真的是命硬,克夫吗?”
“姨母,不要这样说,你还有我们的,生死在天,与他人无关。”安祈雨是这么劝导姨母的,可是她也深知,姨母在姨夫去世后守着这三间瓦房,七八亩田地,还要面对族中的亲戚威逼利诱。
好在姨母向来都是强势而又坚定的人,不管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从不屈服,孤儿寡母就这么支撑起萧家微薄的产业。
不为别的,就为孩子有书念,能吃上饭,穿暖衣。
母亲因为生产时候月子里落下毛病,重活干不得,好在有绣花的手艺,也能卖卖绣品帮称一下。
平日里,家中的衣服布料也都是秋如玉一人缝制,安祈雨跟表哥的衣服也就有了着落,用不着去买,能剩下一大笔开销。
毕竟孩子在长身体的时候,衣服总是会变小的。
秋如玉心灵手巧,总能把表哥的衣服给改成安祈雨能穿的。男孩子调皮,这边一个开线,那边一个豁口,都是难免的,秋如玉就用针线给缝上些老虎头,树叶子,不仅好看还能遮掩一下。
旧衣服轮到了安祈雨这里,就给用裤子改裙子,或者缝个花边,绣只蝴蝶,安祈雨穿着也是跟新的一样。
两个女人,两个孩子就这么相互支撑着这个家,过得清苦却也满足。
唯独秋如玉的病症一年比一年加重,到了冬天更是挨得辛苦,曾几时连夜的咳出血丝,不管用了多少药剂都是毫无起色。
秋如玉自己也笑道:“自己病成这个样子,说是家里曾开过药铺都不会有人信的。”
“医者不自医,这个道理还不懂吗?开过药铺,而只是抓药,又不给人家看病。”姨母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一面催着她赶紧喝药,一面劝慰开导。
秋如玉很是听话喝完了碗里所有的药,那种苦涩的味道充斥口中,一碗又一碗的苦药早就成不了救命的良药,只能成为心理安慰的借口。她这样的病,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明白的很,要咽气也就是这些许日子吧。
可惜的是,祈雨年纪还小,还未嫁人,自己到底放心不下。
“祈雨也不是外人,你也放宽心,我看东儿再大些应该就知道疼人了。你要是没有别的想法,我想做主,就他们两个吧,表兄妹在一处到底亲近。”姨母就这样与秋如玉口头上定下了两人的姻缘。
安祈雨门外听着,却总觉得这事就跟说别人一样,似乎跟自己没有关系。东儿表哥前年就去了南京念书,只是觉得两个人总是单纯的兄妹情谊,说话都没有脸红的时候,这样的两个人就这么结婚了,真是觉得毫无新意。
幸好,东儿表哥没有回来,要不然两个人就这么结婚了,甚是无趣。
再后来,秋如玉过世,安祈雨披麻戴孝守丧三日,偶然间瞧见了这个小册子,又跟姨母聊天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了些事情。
姨母却也避重就轻,随意聊了聊,安祈雨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自己静静听着,挑选一些自己觉得有蹊跷的地方,来回的琢磨,最后觉得这个方家,应该就是上海的方家。
特别是姨母说过这样一句话,“可怜你母亲命苦,也可怜了你父亲多灾,怎么就摊上方家未来的儿媳妇呢,毕竟大户人家,咱们惹不起啊,好在事情都过去了!”
安祈雨琢磨了一下,方家的儿媳妇,还未过门的儿媳妇……
当年在北平的时候,安家的事情闹的不算小,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稍稍打听就能知道当时的情状。
原来这方家,就是沪上方家,从北平迁到上海来的方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终致父亲入狱,安家败落。
自己本事只想着做一个安分的绣娘,可是总归是心里放不下这个结,何如自己去查个明白。
以后也能安心,虽然自己与父亲未曾蒙面,可是自己的娘亲秋如玉是这般的贤惠婉约,相信父亲自然也不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再说了,安家与方家又没有过节,怎么会抓错药就害了人的性命呢?
再说那个白洛珍,安家又与她何仇何怨?一个养在深闺的大户小姐,安家有什么理由去害她?
这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自己真是好奇又糊涂。
从小到大,都没有任性过,这回自己就去一趟上海,探一探这个方家到底与她们安家是什么纠葛。
猛然间,一声惊雷炸响,安祈雨就被这么惊了一下,来方家也有大半年了,自己怎么渐渐就习惯了丫鬟的身份,在这方家的院子里每日累得双腿都抬不起来,就哪里有了查案子的闲暇。
翻了一个身,安祈雨被雷声聒噪的去堵住耳朵,可还是被震的皱眉头,真是服了阿香能睡得这么没心没肺的。有人是越累睡得越沉,她是心里有事,好眠的时候还真是不多。这么看来,自己还是应该把这事闹的清楚,心里才能舒坦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