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知音
“大煓哥,莫非你看过了我的绝笔不成?”俞音吃惊地询问钟大煓道,语气中分明夹杂着一丝难为情。
“是的,我看过了,前半晌儿我将你背回来,放到这张卧床上时,你的绝笔一个不小心,便从你的怀中掉了出来。”钟大煓憋着笑回应道。
俞音闻之,急忙向钟大煓解释道:“大煓哥,我当时之所以会那样写,是因为我着实害怕自己又会在无形之中令你为难,而且直到此刻,我依然害怕这一点。”
俞音说着,神色逐渐黯淡了下去。
钟大煓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俞音神色的变化,于是急忙安抚俞音道:“俞音,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人这一辈子怎么活不是活呢?为难着,为难着,兴许一辈子就过去了,重要的是与你一起度过的;更何况,我早已习惯了被你为难,若是别人为难我,我还不乐意呢!”
俞音闻言,神色于瞬间又变得明朗起来。
“大煓哥,你千万不要误认为是你阻断了我的热爱以及偏爱。要知道,我自断绕梁四弦的主要原因并不是我们之间的距离,而是我在无意间迷失了真正的自己。我知道,你一定也对此有所察觉的吧?”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俞音,你知道我一向木讷迟钝的,我只察觉到了你离我越来越远,但是我并没有察觉到你离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远哪!”钟大煓言辞恳切地回应道。
“大煓哥,你莫要总说自己木讷迟钝,其实你并不是没有察觉到,你只是尚未意识到,我之所以会离你越来越远,那正是因为我离我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远哪!因为真正的俞音,一直都站在你的身边哪!”俞音向钟大煓倾诉道。
“所以说,我还是相当木讷迟钝的嘛!如若不然,我明明都已经察觉到了,又怎么会没有意识到呢?再者说,纵然你一时迷失了真正的自己,那再找回来不就行了吗?也没有必要自断绕梁四弦哪!”钟大煓深感惋惜地对俞音说道。
“鱼泪轩的富贵,如缕宫的奢华,没有你在身边,我只会沉溺于其中的安逸,而忽略了很多不易察觉的美好。寻觅不到感动与敏悟的我,就如同深陷迷雾的玄鹿,纵然灵性未泯,也依然无所适从。谱不出乐曲的我,还要那空壳子绕梁弦做什么呢?索性就断了。”俞音干脆利落地对钟大煓说道。
“可我现在不是又回到你的身边了吗?所以你千万不要再一气之下断弦了,如若不然,下一次可能就连鬼斧神工的谷阁主也修不好它了。”钟大煓劝告俞音道。
“大煓哥,你若是想保证绕梁弦的完整无缺,那你就再也不要离开我了,你就还像以前那样,守护在我的身边,促使我去发现身边的美好,激发我去探寻生活的本质。”俞音央求钟大煓道。
“俞音,不得不说,其实我们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算是很长。我怕有朝一日,我们相处时间一长,你也会随之腻烦我的。当然我不是说你善变,人都一样,都会因一成不变而腻烦的。”钟大煓向俞音提出自己的顾虑道。
“大煓哥,那你也会因一成不变而腻烦吗?”俞音试问钟大煓道。
“当然会了,我不说了吗?人都一样;要知道,我也是人哪!”钟大煓回应道。
“那我们就互相勉励,共同努力,争取永葆初心,永不失本心,且永不腻烦彼此。”俞音斗志昂扬地对钟大煓说道。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闻之,凝视着他的眼前、他的身边、看得见、摸得着、亦触及得到的俞音,略带感伤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还记得那个关于睁开双眼的问题吗?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一觉醒来,总觉得眼前的天地于自己而言,没有丝毫的意义;而在遇见你之后,当我再度睁开双眼时,我则能强烈地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而此时此刻面对着钟大煓的俞音闻之,已然是泪流满面。
这一刻的俞音,就如同二十一年前的舒雁一般,他心想:我完了,我沦陷了,而且是一辈子。
因为刚刚,就在刚刚,有一个名唤钟大煓的人说,俞音是他存在的意义。
“大煓哥,你也是。”俞音哽咽着对钟大煓说道。
“我也是?是什么?”钟大煓不明所以地询问俞音道。
“你是我在佛前许下的心愿。”俞音情深谊重地回答道。
钟大煓闻言还能再说什么呢?再多的顾虑,也终归被俞音这一句“你是我在佛前许下的心愿”给化解了呀!
长明元年,七月初七,乞巧。
破晓时分,净灵雪域边缘地带,钟大煓依旧身背白羽箭,手持金鹏弓;而俞音也依旧披着他的玄色斗篷,背着他的绕梁琵琶,挽着钟大煓的手臂,遥望着矗立于天险之巅的冰魄峰。
他在,他也在,他的绕梁琵琶在,他的金鹏白羽也在,这便是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是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
所幸,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还在;所幸,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还在;所幸,不弃不离之情仍在;所幸,千里相负之谊仍在;所幸,他们之间的情谊一直都在。
“大煓哥,这不知不觉间便又到乞巧节了,回想起咱们初见时的情境,竟已然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可我怎么总觉得,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呢?”俞音感慨着对钟大煓说道。
“是呀,的确是十二年前的往事了,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岁月可真是个神奇的物件儿啊!不过,话说回来,俞音,你还想回到咱们初见之时吗?”钟大煓随声感慨着向俞音发问道。
“大煓哥,瞧你这话问的,即便想又如何?又回不去了;更何况,我也不想回去。”俞音坦然回应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急忙追问俞音道:“为何?难道你后悔遇见我了不成?”
“怎么会呢?大煓哥,我怎么会后悔遇见你呢?而我之所以不想回去,是因为活过了,便不后悔。”俞音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活过了,便不后悔?”钟大煓玩味着重复道。
“是的,活过了,便不后悔;而遇见你,大煓哥,令我觉得我也曾真正活过;就如同你先前所说的,遇见我之后,当你再度睁开双眼时,你则能强烈地感受到,你是活着的;就如同雁儿姐姐昔日所说的,‘人活一世,能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心爱的人不容易,无论结果如何,至少铭记自己对他的爱,会令我觉得我也曾真正活过’。”俞音深情款款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心知俞音这是在变着法儿地向他诉诸他们之间情谊的悠长呢!
“明明才刚入秋,这里怎么就已经这么冷了呀!太阳都升起来了,怎么好像也没暖和多少似的。”意欲岔开话题的钟大煓随口抱怨道。
“也许,这便是净灵雪域的魅力吧!”俞音感叹道。
“如此说来倒也是,这样的景象,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呢!”钟大煓亦感叹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想必我上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大概是在上辈子吧!”俞音似打趣又似认真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呢!”钟大煓随声附和道。
俞音闻之,突然朝着前方一望无垠的净灵雪域,高声呼喊道:“说不定真就隔了世呢!大煓哥!”
钟大煓闻之,欣然一笑。
“还记得吗,大煓哥,去年的今日,在鱼泪轩中,我曾对你说,你一定会喜欢我所指定的这个地方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俞音得意洋洋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你还记得吗,俞音,当时我也曾对你说,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喜欢;现在看来,始终都是如此,无所谓我自己的意志。”钟大煓纠正俞音道。
“大煓哥,深受别人喜怒哀乐的影响,而并非受自己的意志所控,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俞音若有所思地向钟大煓发问道。
“那要看于谁而言,又是受谁的影响了。”钟大煓意有所指地回答道。
“大煓哥,那若是于你而言,受我的影响呢?”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那便是一种无比幸福的体验了。话说回来,俞音,你为何一定要选择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庆祝我们的生辰呢?”钟大煓不解地询问俞音道。
“因为我不想将心中的问题,带到下一个年头里去,因为只有这里才能给予我答案。”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现在得到答案了吗?”钟大煓追问俞音道。
“也许吧,谁知道呢?”俞音一如往常地回应道。
“俞音,我突然间好害怕你会就此离开我,所以我好想再背背你,而且好想就那么一直背下去。”钟大煓没头没脑地对俞音说道。
“怎么?大煓哥,现在害怕我会离开你了吗?现在不想与我分道扬镳、各相安好,从而解脱彼此了吗?”俞音报复似的连连质问钟大煓道。
钟大煓闻之,急忙连声回答道:“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不想最好,不过,就算你想也没用;因为即便你有一百个各相安好的藉口,我也一定会有一千个相濡以沫的理由;即便你有一千种远离我的方式,我也一定会有一万种找到你的途径。只要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我,那你就休想从我这里逃掉,因为我的心里一直都有你。”重拾信心的俞音无比坚定地对钟大煓说道。
“俞音,我忽然间觉得,其实我们始终放不下的,都只是我们心中的彼此而已。”钟大煓冷不防地对俞音说道。
“大煓哥,你知道吗,十二年前,在幽冥山下,你我初见之时,我便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但因那个馒头的意外滑落,以及你猛然间的承诺,以致于我尚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句话问出口,我便被王长兄于匆匆间唤走了。”俞音回忆着对身边的钟大煓说道。
“好巧啊,俞音,当时的我也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也因那个馒头的意外滑落,致使我同样尚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那句话问出口,你便于匆匆间离去了。”钟大煓亦回忆着对身边的俞音说道。
“那当时的你究竟想要问我什么话呢?”俞音好奇地询问钟大煓道。
“还是你先说吧,俞音,当时的你又究竟想要问我什么话呢?”钟大煓亦好奇地询问俞音道。
“算了,大煓哥,还是你先说吧!”俞音竟莫名地同钟大煓谦让了起来。
“那不如,就让我们一起说吧!俞音。”钟大煓灵机一动,向俞音提议道。
“好啊!”俞音爽快地同意钟大煓的提议道。
刹那间,只听得俞音与钟大煓异口同声地向彼此发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
此时此刻,放眼望去,皑皑白雪上,那些布满足迹的地方,便是跨越鸿沟、无视距离的俞音与钟大煓一同走过的路。
金风吹过,俞音玉手一挥,纤指一拨,绕梁一声响起,钟大煓闻之浅浅一笑。
天地间,知音者,大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