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画帘垂

02 画帘垂

()几叶潇雨过后,沉水香的气息也已经无法平复妃子的日益波动的情绪了。洗捂宫里叹息之声一片。有几位衷心的女官,竟然掉下泪来。吾皇皇恩浩荡,召来京郊静影寺的僧人为妃子做法事。午间时分,远远地就看见舆辇载着两位宝相庄严的高僧缓缓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位灰袍僧徒。我与其它女官托着果盘侍立两旁。其中一位高僧我是认识的。他还是和小时候般那样对外人矜持冷淡的态度。我好久没见他了,仰望时,一股清秀之气在他的眉间流淌,白嫩的粉额,嗳,这个呆子。他张开微阖的凤目,淡淡望了我一眼。宫里规矩甚多,这样也算是打过了照面了。我用只有他方能察觉的笑容回礼,心里默默叫了声哥哥。午间僧人到了,不做法事,只是清场。十几个僧人用笔蘸满了浓墨在地上抄写经文。哥哥暗下说,要等到了午夜后才开始诵经。几个不大懂事的女孩子用白绢鞋子在经文上乱踩,沾了满鞋的梵文字迹。我躲在香炉后面偷懒,忽听得壶鸢唤我,我走了过去,看见她捂着小腹跌在青石砖上,脸色已经转成了蜡白了。“痰盂……”我慌手慌脚跑回去取了痰盂来,她呕了半天呕不出来,却是满面的泪花。我心里一动,扶着她在她耳边问道:“姐姐不是……有孕了。”她的身子在我手里僵硬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一只眉毛高挑的有些过分,忽然伸出两只手就来抓我的脸:“你这小贱蹄子,是你!”她口中吵吵嚷嚷地忘了形,涂满蔻丹的指尖十分尖利,我来不及躲开,只回过脸,她抓在了我的脖子上。远远的几个女官也跑了来,把我和她拖了开。我听着她嚷嚷,只想息事宁人,低着头忍着痛不敢回嘴。没成想藕色的纱帘后,如烟妃子喘息着问着谁在喧哗。壶鸢挣着脖子愣愣看着纱帘,皱了皱脸,眸中掠过一丝阴险的光芒。继而哭得更加大声。如烟妃子的声音严厉了些:“到底怎么回事!”壶鸢哭得遍体鳞伤,捂着肚子满头大汗,根本解释不清楚,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我安然伏下:“壶鸢姑娘身体不适。”旁边的女官都不大相信的样子。景宁略带怜悯看着我,洛川掩住得意的笑意,低头安抚着壶鸢,在她耳边窃窃说着什么。大约只是问她怎样了。壶鸢对洛川不管不顾,只看着纱帐哽咽,感到有人扶持着自己,她忽然放声嚷嚷起来:“我怀了公子的孩子,这丫头看不惯我,就在我酒里下毒。”纱帐后短暂的寂静,洛川手一抖,站了起来。景宁脸色煞白,退后一步。谁也没有料到。如烟妃子的声音妖娆而又冰冷:“你再说一遍,你,怎么了?”壶鸢忽然大声唤道:“来人啊,救救我,我肚子里的,是公子的孩子呵,我的孩子可不能死,我肚子痛的厉害!”我伏在地上长久不起,时间变得格外绵长。良久,如烟妃子的声音冰冷如雪,一字一顿,只和平常一样音质清泠。“大胆的宫女,妖言惑众,宫闱,念在你侍奉本宫多年,就只判你出宫回家。”壶鸢因为腹痛豆大的汗水流淌下来,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忽然站了起来,作势便要冲进挂帐之中,幸得景宁和洛川奋死拦下,否则她就又犯了冲撞妃子的罪状。“妃子!妃子!你听清楚了!我怀了皇家的血脉!我肚子里的,是公子的孩子!”如烟妃子淡然道:“来人,把这个疯妇给我逐出去!”污秽的血液顺着她的裙衫滴在地面,她依然吼叫着,疼痛着。洗捂宫里乱作一团,我只伏在地上,看着她们的脚来回走动不停。她是被守卫士兵扔出去的。大片的血液。风吹动着草绿色的帷幔,新制的苏合香淡淡的甜味缭绕在空气里。洛川站在我的面前,弯下腰,对我说道:“你记住,壶鸢是我们当中最单纯的女孩子。”她,单纯么?不如说是罪恶。这么一个罪恶的存在。我不语,等待着妃子对我的宣判。隔着纱帐,我似乎感觉到妃子凝视我时专注的目光。“你叫什么来着,几时进的宫。”我再次一礼,对已经心力交瘁的妃子道:“奴婢花姓,取名白白。去年春天行过及荆礼后就被送进了宫里。”妃子叹了口气。“壶鸢说是你下的毒,对么?”“妃子明鉴。”妃子饮了口茶,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寂寞:“你还是个孩子,没有那么多的心计。况且,这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一丝感动。伏在地上,终于忍住多言道:“妃子……壶鸢与我同食同宿,如果中毒,应该我与她一起中毒才是,只有她有了反应,应该是和她有了身孕有关系。”帷帐内一个纤丽的身影走了出来,是景宁,她看着我,眼睛明明灭灭。“她一个丫头,谁也不知道她怀了身孕,这毒,怕是不是针对她下的。”最后一句话落地后,自己有种虚脱般的感觉。攥紧袖口的五指关节发白,汗水早已把里衣湿透了。风吹过翘脚的屋檐,吹响了檐下的银铃。一片破碎纤细的声响。几丝惨白的乌云好像破絮般飘走在天空之上。我坐在廊桥边,看着水光映着天空。光泽柔软明亮。我难以形容自己心里的沮丧和难过。并且这是毫无来由的。原本见到哥哥的喜悦完全被这件事情冲散了。我想不管是谁都会有一个这样的同伴,毫无来由的针对自己,讨厌自己,甚至于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而毫不自觉。我的身后,御医院十大太医在用银针一一试探所有的物什。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最可疑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我回过头,是昨天的巡夜的那个参将。阳光下,他的白净的脸有些像酥脆的剥了皮的杏仁。简单而干净。“被妃子教训了,心里难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回话,甚至点头都有些漫不经心,“你怀里的那把剑蛮不错。”将领们都很爱惜自己的剑,就像我的父亲。我这样说,只是简单的恭维话而已。“是么?”他果真把自己的剑拿出来看了看,“这是拜托龙泉山庄的老爷子为我选了一把勉强看的过去的,其实,剑这东西,只要拿在会用的人手上,哪怕一块破铜烂铁也可以发挥最大的价值,反之,再怎么优秀的剑,让一个不会使用剑的饭桶拿着的话,也就只是破铜烂铁而已了。”他把剑挥向一边的花丛,一片碎叶落花被整齐的斩断,躲在那里的偷听的士兵的发髻也被整齐的削去了一截。“就像这个家伙。”我以袖遮口笑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把剑插回剑鞘,转身走向夕阳边等待他的那帮子士兵中:“我是巡捕三营的参将桂悟,以后有谁欺负你了可以来找我。”桂悟的话……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父亲上次说的那个和我交换八字的人是不是也是这个名字。廿五岁离宫后,要嫁的人么。“真是嚣张的家伙。”旁边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哥哥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我的身边。大概由于我刚才面红耳赤发了半天呆的缘故,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穿着熨贴的僧袍,一头青丝换成了丑陋的戒疤。我很难想象一个那么爱吃肉的人会清汤寡水的成了佛家高僧。就像我难以想象父亲为了不让哥哥参军去边疆居然想出来让他出家的主意。“阿弥陀佛。”哥哥道貌岸然地对我念了声佛。我泫然欲泣:“哥,你什么时候还俗啊?”哥哥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狠狠鄙视了我一下:“贫僧出家好好的,干什么还俗?”“你不还俗,是想要咱们刘家无后怎么的?”“诶,现在还年轻,不用这么早考虑这种问题。”哥哥抓了抓后脑勺,接着用他慢吞吞的眼神看着我,“阿白,你胖了。”按理说,这在宫里秋冬有蜜饯、果脯,夏天有甜碗子,我虽然被其它女官排挤,但是分例从来没有少过,长胖也是应该的,但是哥哥看着我好像他自小养大失踪了一阵子的小狗一样的眼神很让我很是郁郁。我回身看着那片花繁叶茂的海棠,道:“你见过那个宫廷侍女是瘦瘦的么。”“胖点是不错,但是你再胖下去就和瘦无缘了,恐怕父亲就又要头疼为你找婆家了。”我暗地里呸呸呸了三下。拢了宽大的衣袖就要走。“喂喂喂,你在听兄长说话么?这样无视兄长是不是不大礼貌么?你兄长刚刚怀着普渡众生的心情做了一件好事呐,拜托你帮帮你可怜的兄长好不好。”“你做了善事?”我好奇地回头。哥哥点点头:“嗯嗯,但是我现在的能力没办法把她救好,所以。”我莞尔一笑:“哥哥好人一定要做到底啊,我就先回妃子那里看看有没有事情需要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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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家小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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