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狠二狠
当天晚上,玖羽第一次坐到了荆清阁餐厅的餐桌旁。
木制的圆形餐桌不大,但目测足够坐下十个人。
看到陆续坐到餐桌旁的枔子和苾子,玖羽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感。
自小生长在王宫中的玖羽都是一个人吃饭,偶尔会跟妹妹瑰羽或是母后一起用餐。
尽管如此餐桌上的礼仪甚多,不管餐品再怎么丰盛诱人,对于玖羽来说吃饭只不过是个任务,毫无乐趣可言。
做了明侯以后,她吃饭都是在洲侯府。伺候的人虽多,但更是食不知味,有时忙得都忘记了吃饭。
看着枔子和苾子有说有笑地盛饭夹菜,玖羽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桌上摆的都是家常菜,跟宫中那些用精致餐具装盛、摆盘讲究的珍馐有着天壤之别,但却散发着浓浓的人情味。
“姐姐多吃点,伤才会好的快啊。”
苾子满脸带笑,将一碗盛得满满的米饭放到了玖羽面前,看着那如一座冒尖小山般的米饭,玖羽不禁在心中苦笑,这恐怕是她一天的饭量了。
正当玖羽环视着四周,找寻着这个家庭另外三名成员时,苾子又端着一盘满是绿色蔬菜的盘子,来到了她的身旁。
“尝尝我做的菠菜。”
苾子说着开始往玖羽碗中夹菜,这时玖羽才注意到那盘菠菜的四周,摆放着一圈粉色的花瓣。
玖羽夹了些菠菜放入口中,虽然味道还说得过去,但那股奇特的花香着实违和。
如果旁边没人,玖羽一定会吐出来,但苾子那强烈寻求认同的炙热目光,让玖羽强忍着咀嚼了几下之后,硬咽了下去。
看到玖羽那恐怕是装出来的笑容,苾子还是满心欢喜,热情地又开始往玖羽碗中夹菜。
就当玖羽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保持微笑吃下这些菠菜又不会吐出来时,刚才还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那盘菠菜突然消失了。
“喂,那是我特地为玖羽姐姐做的,你不许抢!快点还我!”
苾子说着,追到了刚才一把夺走盘子的玹羽身前。
玹羽把盘子一举高,身高才到玹羽肩膀的苾子一下扑了个空。
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蹦跳着想要夺回盘子,两个小刷子也跟着节奏摆动着。
不一会儿,兄妹俩开始沿着餐桌追逐起来。不过不管怎么追,苾子也没能追上玹羽。
玹羽不时冲着妹妹扒扒眼皮,吐吐舌头,挑衅着伴着鬼脸。
已忍至极限的苾子,最后停了下来不再追赶。她转身背对玹羽,小嘴撅得老高。
“喂,你的盘子。”
苾子怒目转身,接过玹羽还给她的盘子。可定睛一看,里面的菠菜已全被吃光。
“为什么全吃光了?我是特意给姐姐做的,才不是给你吃的!”
苾子气急败坏地踢出一脚,却被早有防范的玹羽躲过了。
不去理睬纠缠不清的妹妹,闹够的玹羽坐下来开始吃饭。
过一会儿才说道:“你那个菜要是病号吃,伤可能就永远好不了了。”
话音刚落就招来一根筷子的攻击,玹羽一边低头吃饭,一边伸出左手夹住了那根筷子。不过这还没完,紧接着汤勺、木碗,甚至是锅盖都飞了过来。
像是早已习以为常,玹羽毫不在意一边接着一边气定神闲地吃饭。到最后一张人脸般大的面饼飞了过来,玹羽这才将视线转了过来。
“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浪费粮食的吗?”
接下面饼的玹羽咬了一口后,冲着还在生气的妹妹一番说教。
不过苾子并没有理他,又将一个馒头扔了过去,正好投进了玹羽张着的嘴里。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苾子没好气地回敬道。
兄妹间常见的打闹玖羽从未见过,既新鲜又觉得好笑。但一直被各种规矩和礼仪所束缚的她,还是强忍着没有乐出声。
她微微低下头,生怕自己会有所失态。此时她发现自己的碗中多了块肉,她转过头,看到了正朝他微笑的枔子。
面部线条柔和、身材纤细的枔子,一直被玖羽误认为是女孩。这也难怪,就连性格,枔子也比他妹妹苾子要柔软许多。
几天接触下来,玖羽深刻感受到,姑母虹昔庭绝对是个性格倔强之人。不管是玹羽还是苾子,恐怕都深受这位姑母的影响。
而枔子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硬气,性格温婉如女孩一般,医术一流,笑容也常挂脸上。玖羽认为枔子的性格一定是像他的父亲。
不过这位朵昈大长公主口中的神医,并不像玖羽所想象的那般温柔。
虽然为了疗伤,这位并不常露面的神医,也会隔三差五地出现在玖羽面前为她诊脉。但每次见他,玖羽的神经都会高度紧张。
第一次见到这位姑父时,玖羽可以说被他的容貌深深吸引了。
那一头淡蓝如瀑布般的长发,以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和脸上略加哀伤的神色,让玖羽的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貌的男子,而医术也绝不辱他神医之名。不知用了什么药,玖羽伤腿上的疼痛在一天之内完全消失。
玖羽对这位姑父充满好感,也在心中默默赞叹姑母的选择。但很快她便发现这位姑父全身都散发着冷气,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的冷漠。
那双原本美丽的眼睛总是带着哀怨,这让玖羽觉得,这似乎是他在向自己无声的抗议,抗议玖羽他们打搅了他妖林中的平静生活,或许也是在抗议她要带走玹羽。
除了问诊他不多说一句话,而玖羽也被这种气场所感染,别说主动提问,就是回应他的问题都感到胆怯。
他的手指总是那样冰凉,按在玖羽的脉搏上,仿佛能冻住她的筋脉,总是让她身体发僵,只希望检查能快些结束。
“尝尝这鹿肉,可是玹羽哥的手艺。”
枔子的声音将玖羽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只知道这个哥哥会打猎,而还会做饭倒是头一次听说。
玖羽好奇地夹起了肉块放入口中,瞬间滑嫩的肉块伴随着侵入的酱汁在口中融化,毫不费劲地咀嚼几下就下了肚,鲜美无比。又尝了几样其他的菜肴,可以说都十分美味。
玖羽望着餐桌上摆放着的菜肴,猜测着其中有几样是玹羽所做,不过却从枔子口中得知,今天这一桌子菜几乎全是玹羽一人的作品。
“爹和我还有栗叔现在要照顾伤员,娘和苾子还有栗婶要照顾药草还有农作物,所以这几天的饭都是玹羽哥一个人做的。”
枔子说着他家日常,完全没有注意到玖羽写满惊讶的脸,继续道:“对了,你要不要尝一尝蛇汤?”
说着枔子打开一个小锅的盖子,一股香气四溢开来:“这是今天玖羽哥带回来的,虽然是条毒蛇,不过肉很美味,蛇毒还能入药。”
听到这儿,玖羽立刻想起了那条已成为盘中餐的大蛇的出处。她顿时花容失色,赶紧摇了摇头。
这顿饭已经吃到一半,玖羽望着仍旧只有他们四人的餐桌,忍不住向旁边的枔子小声询问:“姑母和姑父他们不来用餐吗?”
“爹这阵子正在研究吸血植物,很少跟我们一起吃。所以娘一直陪着他,不然爹肯定会忘记吃东西的。”
枔子虽然说得自然,但玖羽却无法完全相信,她总感觉她的那位漂亮姑父是在刻意避免与她接触。
想着,她将视线转向一直在埋头吃饭的玹羽,既然本人都已直接表明不愿离开妖林,那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
想到这儿玖羽也便释然了,她的思路已开始转向,要如何应对那些等待太后答复的上谏团了。
晚餐结束后,玖羽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拿起笔给盛承写信。盛承对于玹羽不肯回玄景宫早就有所预料,所以玖羽认为母亲也一定会对这种结果准备了相应对策。
自从明苍王去世后,作为先王遗孀的亿竹,不知跨越了多少常人无法逾越的艰难险阻、高山峻岭。这次玖羽也相信母亲能够跨过这道坎儿,而她自己也准备倾尽全力协助母亲。
信写好后,玖羽架着拐走出房间。她来到了荆清阁后院中,幸存的三匹飞马被安置在此。
一名受伤较轻的侍卫正在给飞马喂着饲料。侍卫队长早英也出现在视野中,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见到玖羽,早英和侍卫赶紧单膝跪地行礼,玖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起来。
“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到我母后手里。”玖羽对着那名侍卫说道。
接过信的侍卫点了下头,不过他下一秒就瞥了一眼旁边的早英。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玖羽也看向了早英。
“不,没有问题”,早英摆了下手,“只是我们刚才还在讨论,明天要去一趟遭到狼群袭击的地方。对那些牺牲的同伴放任不管,怎么也说不过去。”
“……没错”玖羽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早英提醒,她早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禁心中有些自责,“找个地方好好把他们安葬,等我回朝,再好好安排他们的后事”,说着玖羽转向那名侍卫,“你赶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出发。”
侍卫又行了一礼之后退下了,此时早英环顾着四周。
“怎么了?”
“或许是我多心了,自从被人追袭之后,总觉得有人在偷窥我们似的”,早英苦笑了一下对着玖羽,“殿下,您叫人送信,是不是那边同意回去了?”
这回轮到玖羽苦笑了,她摇了摇头:“他已经明确拒绝我了。姑母更是第一次见面就告诉我,她不会帮我。而姑父从他的行动就能看出,他不喜欢我们的打扰。”
“那么殿下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听到主人的话,早英的脸立刻变得紧绷起来。
“我想尽快回去帮助母后,你们明天先去埋葬那些牺牲的侍卫,完事之后我们就出发。”
说完玖羽转了个身,打算回屋去了,但早英伸手拦住了她。
“等等殿下!您打算就这么放弃了吗?您知不知道就这样回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少有表情的早英此时更是一脸阴郁,“没有继承人,匡洲一定会夺了王位。而到那时,王后和殿下的立场就会变得十分被动,那个匡侯据说生来性情暴虐,他成为洲侯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父亲的小妾残忍杀害,就连小妾所生,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妹也未放过。”
玖羽皱着眉头,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早英:“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对主人这突来的一问,早英顿了一下,回道:“属下想说,如果那个匡聚成为了虹王,他是绝不会放过王后还有两位殿下的。”
“我是绝不会让匡洲得逞的!”玖羽狠狠地抛下这句话,玉色的眼睛紧盯着早英,“我虽然对王位没有兴趣,但与其把虹国交给匡聚那种人,不如由我来做这个虹王,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够保护母后还有我妹妹的方法了。”
早英一时语塞,望着玖羽坚毅的眼神,不无担心:“……可是这很难。”
“我知道,虹国虽然还未有允许女性即位的法令,但只要用点手段,这条法令就会诞生。必要时手段卑劣点也无妨。”
此时玖羽眼神透出一名从政弄权老手的敏锐,像极了他的母亲亿竹。
早英不由得吞咽了口口水,因为她所说的“卑劣点”,恐怕将是引起虹国之后一股血雨腥风的前奏。
“这些话殿下有没有对玹殿下说过?如果他知道,或许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听到这儿,玖羽眼神中的坚毅慢慢消退,一抹苦笑又出现在了脸上。
她转过身环视着四周,似乎在感受着妖林中的一切。
“你知道我哥哥在救我们时,是怎么对付那些野狼的吗?”
早英有些困惑,当时那种混乱的局面他根本无暇注意这些。他只记得自己那时无论是杀人还是杀狼,都是毫不手软的。
像是猜到了早英的答案一样,玖羽背对着他接着说道:“他没有杀死一只狼,而是只将它们打晕。不只是我哥哥,枔子也是一样。对于这一家子来说,除了获取食物去打猎,他们是绝不会杀生的。”
说着玖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将气吐出去,妖林中那富含负氧离子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但也令玖羽感到另一种沉重。
“这一家子都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是不适合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的。和王室扯上关系对这一家来说,绝不会是好事。”
说罢,玖羽开始一瘸一卦地走出了后院,早英在向这个背影行了一礼后也跟着回去了。
当四下无人,只有微风掠过树丛发出的“沙沙”声之时,一个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后院最后方的一棵大树上。
少年绿色的头发也随风微微飘动,他双臂交叉放在脑后,靠在粗大的树枝上,有些空洞的玉色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月影婆娑,但耳边却回响着刚才那对主仆的对话。
少年的眉头皱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