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
()胤禛已经召了十四回京,想来已经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不免会想十四此时心中到底是何感想,这兄弟之间见面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这里是皇宫,胤禛已是帝王,我断不可能还如同在雍亲王府那般,在他们兄弟剑拔弩张之时还能从旁调解,唯有悄悄嘱咐十三,到时若在场一定想办法斡旋。十三似也面有忧色,却也略带宽慰地对我说:“四嫂要操心的事怕是太多,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还是不要管了,四哥到底是重情之人,该也不会把十四弟怎样,顶多若是言语不合呵斥几句就是。”
我点头,是啊,我能管什么呢?十四怎么也是先帝爷的儿子,就算此次对胤禛再有不敬之举,胤禛也不会太过发难于他,以往种种,无论十四对胤禛态度怎样,胤禛再言辞激烈,心里也是疼他的。不管,不管,我如今要管的事太多,不该管的事其实只是更多。
三阿哥上疏,援例陈请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以避皇帝名讳,胤禛准了,却独独不让十三改名,对满朝文武表明了对这个康熙年间失宠的皇子的重视。十三却仍是执意改作允祥,对我与胤禛说:“名字叫什么又有什么打紧,我在四哥四嫂面前永远都是十三弟就是。”胤禛便也不再太过坚持。
从康熙病逝到康熙六十一年的最后一天,胤禛似乎做了许多事,封了许多官,却也不忘寻了个借口,给当日因为分宫事宜给过我难堪的曾经康熙宠妃,九阿哥的生母,如今的宜太妃一通训斥。为我这不称职的后宫之主立威,正名。无论再忙,他也惦记着我的为难与不安,为我尽可能的排忧艰难,心中怎么会没有感动。
十四回京之后,果然无礼,拜谒康熙灵柩时,对胤禛视而不见,完全无视君臣之礼,似乎根本不承认胤禛这个皇帝,胤禛一怒之下削了十四的王爵,贬为贝子。德妃得知当日一幕比我更加忧心忡忡,我心中知道十四是会活到乾隆年间的,无论如何,此时性命并不堪忧,但德妃却生怕刚刚登基的胤禛为了给皇权立威,而重罪于桀骜的十四。
我看着一个母亲的纠结与为难,却无能为力,她既怕十四的鲁莽,又担心十四的安危,她既懂得胤禛的所作所为是帝王稳定皇权的必须所为,又盼望着胤禛为了手足之爱可以手下留情。她爱这两个儿子,不想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可却又不知道如何两全。她甚至还爱着我这个儿媳妇,不想让我为难,所以满面的忧色下,仍是对我挤出些许宽慰的笑容。
她的病更重了几分,几乎已经无法下地。她有时会忧伤地对我说,对胤禛,她从来没帮上过什么忙,反倒是先皇后就算去了,她的弟弟都能为胤禛分忧,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自责地说,当初是自己糊涂了,希望兄弟俩不要站在同一阵营里,这样万一日后有了输赢,互相之间还都能为对方保全,不想却落得如今兄弟如此失和的下场。
我握着她的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一遍遍地保证着,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只是胤禛甫一登记,需要立威于人,才对十四不得包容,以免落他人以口实,毕竟十天下四是他嫡亲的弟弟。日后皇权巩固,便不需要做这些给任何人看。
德妃眉头稍稍舒展,霎时却紧蹙:“他们兄弟间,怕永远也没有兄友弟恭的那一幕了,是我这个额娘做的不称职啊。”
她悠然长叹一声,脸上挂着几分无奈的笑容看我,“颜儿比额娘聪明,日后你抚养的孩子中间可不要出了这样的事啊。”
我霎时也想到了弘历与弘昼,他们兄弟间该不会有这样的一幕,至少今天看来的确是和睦友爱。但是到了成年之后,到了对皇位有企图心的年纪,他们还能如此单纯质朴地相处吗?胤禛与十四之间,只是单纯的脾气不投,抑或真的是因为权力的诱惑才走到了今天的局面,我虽然身处其中伴着他们一起长大,却不能全然知晓,或许二者兼而有之。而我的弘历和弘昼呢?我该怎么让这俩也是性格迥异的兄弟避开这一幕呢?我不禁有了些任重而道远的压力和惶恐。
十四当日被斥之后,一直没得旨进宫,德妃便一直没有见过他。我私下里跟胤禛说起此事,却不想太过让他为难,所以并未为十四求情,只是说德妃身子日渐不好,想念十四了,若是方便让十四进宫来看看自己的额娘。
胤禛皱眉看我说:“颜儿,你知道十四对旁人说什么吗?说我这位置来的不光明正大。言语间好像是我夺了他的东西,我知道这小子的混账脾气,这会儿不定又是怎么口不择言了,我若太示好于他,反倒好似做了理亏的事一般,如今皇阿玛刚走,正是人心纷乱的时候,他不说帮我,还这么添乱,这孩子真的是宠的不成样子了,君臣之礼他心里不服倒也罢了,对我这个哥哥也一点尊重都没有。”
我看着胤禛眼睛控诉的意思,不禁有些好笑地接口:“嗯,都是我惯的,把他惯坏了,是我的错。”
胤禛皱皱鼻子,眼里也有些笑意:“可不就是,你这个嫂子难逃其咎。”
“我知道是十四不懂事了,可是如今也不是让你赦他的罪,只是让他进宫看看额娘,让额娘宽宽心。”
胤禛眼神有些迷离点看着我,沉吟了下说:“再过几日,也先磨磨他的性子,要不然进宫来,跟额娘说话着三不着两的,气到额娘,怕是对她身子更不好。”
我笑着点点头,原来一切并不似后人以为的那样不堪,这兄弟间,这母子间,虽说确实有些小小摩擦,但终归还都是彼此记挂的。
不几日,听闻胤禛找了个缘由训饬九阿哥,我不知是否还是因为记挂着当日草原上的一箭之仇,还是也仅仅是目前稳定皇权的必然需要。我知道九阿哥他们几人的下场,心里便不免唏嘘,在是不是要劝劝胤禛别太过苛责他们,还是干脆不闻不问之间犹疑不定。想起十三曾说过莫要去操心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到底也还是作罢。胤禛做事必定有他的理由,尤其是时至今日,他以为一国之君,断不该为一己之私而贸然行事。想来总是那几个弟弟确有言行失当之举,而这一举动确实会影响政权的稳固与发展。
胤禛和我说起,当日康熙爷说起将江山交付与他时,身边只有李公公和隆科多在旁,说完不久就猝发疾病宾天,是以虽有遗诏在手,但对于他即位心怀不满的人,便颇多质疑,甚至疑心于遗诏的真伪。
一切都是因缘巧合,康熙爷既然已经写下了遗诏,却为何迟迟不发,最后关头身边却又除了胤禛与他的舅舅再无旁人,或者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的,却不想死亡是瞬间便已降临,于是留下了如此多的疑点让旁人质疑。可是那些人为什么不去想想,若是康熙并不属意胤禛,又何苦最后几日总是让胤禛一人伴驾,以他的睿智与警惕,难道会不怕胤禛假传圣旨,歪曲了他的意思。他根本已经明白的表示了自己的意思,差的只是召集百官的一次严明申诉而已。但,心怀叵测的人却不会这么去想。他们只想挑出错处,只想拥立对自己最有利的人上位。
我可怜的胤禛因为他那皇帝老爹最后关头的暧昧态度,平白背负了当世与后世的颇多猜测。好在,在他心中并没有真的太过在意,我知道,只要我与十三信任于他,其他人的各种指摘于他根本不会伤及分毫,做出的种种姿态也不过是政治需要而已。
二月,为大行皇帝上谥为仁皇帝,庙号圣祖。圣祖二字何其精辟,胤禛用这两字对自己的父亲表达了最深的敬意。
府里的女人早已在宫里安了家,各个倒也本分,安受着自己的规矩,只是心中作何想法,我也无法知晓,只知道每个有了儿子的女人,心里大约也都会隐隐的有了期待,而还没有儿子的便也盼着儿子尽快到来。
四月,德妃日渐萎靡,一日里倒有多半日在昏昏欲睡,我催着胤禛诏十四进宫。胤禛去拜见德妃,老太太看向儿子的眼神里除了宠爱似乎也有些小心翼翼。她不敢要求胤禛对十四好些,只是拉着胤禛和他说他们小时候的事。胤禛拍着她的手对她说:“皇额娘放心,儿子会照顾十四弟的,或许官职爵位上未比从前,但也绝不会让他吃苦。”
德妃神色稍稍黯然,眼神里有些乞求地看着胤禛说:“老十四是个心高气盛的孩子,若是他能与你服个软,还是让他去做他的大将军,他心里肯定不想只做个富贵闲人。而有你的亲弟弟替你镇守边关,你也该是能放心的。”
胤禛笑笑:“皇额娘,您觉得老十四会跟我服这个软吗?”
德妃有些疲倦地合了眼,口中喃喃,“是啊,老十四的脾气啊。”
我在一旁掐着胤禛的手,示意他给德妃个承诺让她安心,胤禛看我半晌,最后只是忧伤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