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交心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
凤仪宫内外跪满宫女太监,成宪帝生了大气,茶杯花瓶摆件都被砸在地上。福裕急得满头大汗,想去劝说却被皇后拦下,叹息道:“让他发泄吧,他这一生,都活得太憋屈了。”
福裕急道:“太医嘱咐过不能惹陛下生气,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加重病情。”
皇后摇头:“本就治不好了,还能重到哪去?随他去吧。”
“娘娘。”德安大惊失色,成宪帝病情严重,恐活不过半年,每日里只靠药物保命。皇后说出这件隐秘却不害怕,哭着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本宫进去劝陛下,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成宪帝发泄过后便瘫在暖榻上大口喘气,当了三十多年皇帝,他也如履薄冰了三十多年。害怕先帝失望,害怕太后威严,更害怕朝臣百姓不服,没有一日是快活的。袭击太子府,与太子就算正式宣战了,这时候国师张羡林提出辞官,无异于是从背后捅刀,怎不令他愤恨恐惧?
皇后缓步走到成宪帝身边坐下,陪着落泪:“陛下,臣妾知道您心里苦。您觉得自己没有实权,觉得自己是傀儡皇帝,可您扪心自问,真是这样吗?臣妾自幼在宫中长大,虽与太后有嫌隙,但臣妾必须说句公道话,太后没有对不起您,相反,是您和先帝对不起她。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夏国,困在这四方宫墙内,仅仅为了得到一个铁血太后、擅弄权术的恶名吗?”
成宪帝闭上眼不说话,皇后却不给他躲避机会,步步紧逼:“陛下,其实您一直都很幸福。咱们夏国皇室子嗣不旺,先帝只您一个儿子,自幼也是溺爱长大。生母虽然早逝,太后虽为继母,可她又有哪点对不起您?当年先帝重病,您没能及时赶回,是太后,是她替您守住了江山社稷,稳定朝局,您才能回来顺利登基的,这些,您都忘了吗?”
“再说眉儿,离儿早夭,眉儿是陛下唯一的孩子,陛下难道不喜欢她吗?你们父女,就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皇后起身跪在成宪帝身边,字字泣血:“陛下,没有谁是您的敌人,眉儿不是,太后不是,朝臣更不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都是因为您的无端猜忌啊,陛下!”
皇后出身显赫,自幼便养在宫中,端庄持重,连大声说话、大声喘气都不会,今日这般实属罕见。成宪帝泪流满面,挣扎着去拉她手:“阿如,如果我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妇该多好?我不是一个好皇帝,这三十多年我都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事令祖先蒙羞。一个国家的担子太沉重,我想做好的,我也曾经一腔抱负,可太后,太后就像一座压在头顶上的大山,她是对我有恩,但我想摆脱她,我想做大权独揽的帝王。可没用啊,我压不住那些老臣,抵抗不了申国入侵,到头来还是得靠她,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嘲笑朕。”
皇后已经不在哭泣,幽幽说道:“陛下,太后也是苏家媳妇,难道您一直都把她当外人吗?”
成宪帝愣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重重叹口气道:“罢了,事情到了如今这种局面,朕认输。朕没几日可活,眉儿是朕亲女,皇位让给她,朕不吃亏。阿如,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要好好活着,替我活下去,知道吗?”
皇后扑进成宪帝怀中痛哭:“陛下,臣妾十岁进宫待年,与陛下从未有过一日分离。陛下若走,臣妾绝不独活。”
成宪帝轻拍她后背:“阿如,别这样,坚强点,你还要陪着我们的女儿,看着她出嫁,看着我们的外孙。”
皇后心痛道:“陛下,您不想看着眉儿出嫁吗?眉儿出生那年,您就开始替她准备嫁妆,那壶埋在御花园梨树下的女儿红,还一直没机会挖出来呢。”
成宪帝对苏眉的感情是复杂的,从当年逼迫她和亲梁国开始,这个曾经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沉默半日,成宪帝颤颤巍巍起身说道:“摆驾,去长庆宫,朕要找回我们的女儿,希望不会太迟。”
凤仪宫离太后的长庆宫路途较远,帝后都病着,外面风雪大恐有闪失,福裕便安排了密不透风暖轿。早有小太监飞奔去传信,苏眉和吴文定站在宫门迎接,见成宪帝是被人抬着下来的,苏眉心中一紧,哪还敢有半分怨恨,扑上前落泪道:“父皇,您这是怎么了,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宣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
成宪帝伸手抚摸苏眉脸颊,还好,他没有失去自己的女儿:“眉儿不怕,父皇没事,父皇对不起你,你不要生父皇气……”
苏眉拼命摇头:“不,您没有对不起女儿,是女儿惹父皇生气了。”
外面大雪已停,但寒风刺骨,吴文定忙劝道:“眉儿,请父皇母后进去说话吧,别受了风寒。”
苏眉这才醒悟,宫殿内烧有火笼,一进去便感受到温暖。太后端坐上首,成宪帝不敢见她,倒是皇后一反常态上去行礼,语气透着不曾有过的亲密:“臣妾拜见母后。近来臣妾病着,没来向母后请安,是臣妾无礼了。”
太后淡淡一笑,眼光落在后面成宪帝身上。她与张羡林一样,是四海八荒谷传人,精通医术,只瞧了一眼就神情骤变,再多不满、再多怨气也消了,感慨道:“皇帝,你还不到五十岁,合该注意保养才是啊!”
成宪帝被苏眉搀扶着坐在下首,不敢抬头看这位敬重了一生,也害怕了一生的继母。太后摇头,扶着德安手起身说道:“你们一家人好好谈谈,亲生父女,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说完向殿外走去,苏眉着急,推一把成宪帝,成宪帝猛然醒悟,连声叫道:“母后留步,母后,儿臣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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