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出嫁

西月国一行人在大宁皇帝的一再挽留、盛情款待之后,终于启程归国。

此番天华公主远嫁西月,宫中准备得十分隆重周到。送亲队出发之前,但见皇宫北门仪仗前陈,十二驾金漆马车飘着华丽无比的流苏帘子,车后护卫、陪送队伍排成两行,阵容整肃,尽显天朝威势。天华叩辞父皇、母妃,傲然地登上马车,月贵妃当场哭了出来,被君天下扶着才没有倒下去。

西月七王子好不容易才向舍不得女儿的皇帝拜辞,在天华公主车前骑上一匹骏马,几百人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宁朝的天华公主已嫁西月王子,君青墨也迎娶了西月公主,两国和亲之事基本已了,还有什么可以节外生枝的呢?似乎没有了。

满朝文武心里这么盘算着,渐渐安心了。可是他们的安心也只维持了十天。

他们不知道泼出去的水还可以收回来,同样想不到嫁出去的公主会被退回来。

因为第十一天早上,月华公主居然回来了。

公主是歪在马车上被宫女抬下来的。她脸色发白,身子绵软无力,显然病得不轻。

护送公主的人还带回了呼延洌的一封信。

据说,书信极尽调侃之能事,称公主玉体娇弱,刚出京城就感到不适,勉强撑到关外,被风一吹终于病倒,水米不进,昏昏沉沉。公主如此,实非他一小国王子所能消受,还是将公主送回。想来公主呼吸到家乡空气,见到亲人,病当霍然而愈。公主日后嫁个大宁的王公贵族,定能幸福无限。他呼延洌代表西月祝福公主贵体康健,长命百岁。

满朝惊骇举国舆论哗然。

君天下一连几天称病不坐朝。老臣碰面,都装哑巴。天华躺在寝宫里,最有本事的太医为她看病。据说公主染上风寒,病情严重。

经过太医们悉心诊治和宫女们的精心护理,据说公主的病好起来了,只是公主很沉默,终日里不出门一步。

据说,公主十分自责。

公主回宫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让朝廷在西月国面前下不来台。想宁朝向来强大,四方臣服。而此次西月七王子在信中如此藐视宁朝,让人情何以堪。

“公主回来了?”在仙霞殿,玉绾轻轻地问小桃。

小桃低着头不敢看她,眼神躲躲闪闪,嗫嚅道:“听说……是。”

玉绾淡淡一笑,果然在意料之中。她挥挥手说:“东西收拾收拾,该咱们走了。”

小桃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殿下,他们这样对您不公平!”

玉绾诧异,料不到这时她还说这样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回身环顾宽敞的仙霞殿:“只是可惜了,刚搬来没住多久就要走了。”

公主病愈的消息传出来没有多久,一个惊人的消息又播遍了三宫六院,说是公主哭闹着要上吊,一根白绫挂在房梁上宫女太监拉都拉不住。公主说她无颜见皇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宠爱她的父皇和母妃,唯有一死以报。她恳请父皇将她的尸身送往西月,也算是她不辜负西月了。这件事一传出,宫里宫外又闹翻天了。据说宫女太监跪在公主跟前,恳求她不要想不开,公主是千金之躯,之所以去不了西月,纯粹是那王子没福气罢了,与公主无关。月贵妃更是日夜守在公主身旁,以泪洗面;皇帝放下朝政去往后宫陪公主,苦口婆心地开导。可听说公主心志坚决,坚持认为是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丢了皇家脸面。因此只要身边宫人一不留神,公主就去寻死。弄得近身伺候公主的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战战兢兢,苦不堪言。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满朝文武也经受不住了。为了皇上能重回朝堂,安心地处理积累下来的政务,几个老臣也开始慢慢劝解,免不了说出许多违心之语。可任凭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依然没有什么效果。

在老臣们唉声叹气、一筹莫展之际,正应了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云霞帝姬,三殿下主动上奏,说她愿意代替天华公主到西域,挽回大宁的尊严。

臣子们一下子震动了,纷纷上书称赞帝姬深明大义,不愧为皇家血脉。他们认为三殿下是大宁与西月重新修好的希望,请皇帝陛下务必同意殿下的请求。

小桃像以往一样听着别人传给她的外面的消息,一张脸逐渐气得变了形。

她窝着一肚子的火对玉绾说:“殿下!你说那公主上吊哪来的白绫子?我就不信了!还有,殿下您在宫里住了十几年,怎么没听他们说过您一声儿好?现在什么好听的话都说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的脸变得那么快!”

玉绾看着小桃怒气冲冲的样子只是笑。以前隔墙有耳,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等着挑她们的错。现在就算小桃骂得再凶,他们听了也只会装聋子,哪个还会找麻烦?

她慢悠悠向小桃解释:“天华本来就有些不甘心,被我激了一顿,嘴里不说,心里面怕是早已后悔不及。父皇和月贵妃肯定是不停地劝她,如此一来,这场戏她演得自然就逼真无比。”

小桃眨了半天眼,嘟起了嘴巴。

御书房。君天下这会儿难得没有陪在天华和月贵妃的身旁。此时,御案旁边的凳子上正坐着一个女子,她纤瘦身材,脸颊尖尖的,剪水双瞳透露着一股柔弱,总的来说这女子长得很清秀。书房里的太监全都退出去了,连高宝娃都在门口守着。

君天下看了看她,低头,再抬起头,终于轻叹道:“夜河,有好些日子没和你这样坐着了。”

温夜河幽幽地望他一眼,说道:“不是好些日子,是好些年了。”

君天下一僵,旋即露出苦笑。一代君主面对这种场景也只能尴尬地沉默。片刻,他问她:“你来这里,有事吗?”

温夜河闻言,脸上现出一抹极浅的笑,有些悲哀。她轻轻地说道:“我是为玉绾来的。”

“玉绾?”君天下目中闪过讶异,他看着温夜河,没说话。

温夜河轻声道:“我希望你给她一块金牌令箭。让她以后……日子能好过些。”

君天下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过多情绪,他只是古怪地盯着她:“夜河,你……怎么想起为玉绾说话?”

温夜河浑身微微一颤,她眼睛里现出痛苦之色,一向只沉浸在自己痛苦中的她何曾想过玉绾?脸上闪过一抹自嘲,她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

君天下疑惑地看着她脸色的变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我亏欠玉绾很多,那孩子诗词作得很好,我却不曾仔细看过。”温夜河恢复平静的脸上有一丝痛楚,“恐怕就算我想补偿也来不及了,只不过最后,作为母亲我希望能为她添一层保障。”

君天下脸色稍缓,他缓缓地说道:“西域远离中原,我给她金牌令箭并没有作用,她就算拿了去,对她来讲帮助也不大。”

温夜河听出他口气里的斟酌,抬眼看见他脸上神情忧郁,分明在权衡利弊的样子。她不禁语气有些激动:“天华公主三岁生辰的时候,你就赐她免罪金牌。我并不求什么,玉绾十几年没过过荣耀的日子,现在还要被你打发到边疆替换你心爱的公主!你却连一块金牌都不肯给她!她也是你的女儿,天华公主有的优点她样样不少!她也美丽聪明,才华横溢!你为什么就只宠爱天华?有了你的金牌边疆那些小国也会顾忌,我就不相信你堂堂大国的皇帝的面子这么不值钱!”

温夜河来的时候就豁出去了,说出这番话时她头脑清醒,根本不去想君天下会怎样。可她想不到的是她身体孱弱到这般程度,刚说了几句愤怒的话,情绪一波动,身子便软瘫着倒了下去。

君天下慌忙起身将她扶住,急道:“夜河!你冷静点!”

温夜河苦笑:“玉绾说,宫里有太多怨气,我身上的怨那么深重,叫我原谅她无法承受。说了这些话,她转身就走了。”

君天下一手抱着她的肩,有些恍惚地说:“她说了这样的话?”

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我再也不怨,这么多年我也足够累了。我这个婕妤,”她自嘲,“总之是当不当都一样。”

君天下怔怔地看着她,这样的清冷伴着微傲的神态,让他回忆起那年清河湖畔的温夜河,也是像眼前这样冷傲的佳人。

她脱开他的臂弯,退后两步,颤声道:“臣妾恳求皇上赐金牌。”

君天下脸上神色略变,默默地咬紧牙,从衣袖中拿出那块天下归顺的金牌令箭,温夜河叩头谢恩,捧着令箭走出了御书房的门。

高宝娃躬身道:“婕妤慢走……”

看着那清瘦的身影离去,君天下微微失神,夜河,你错了,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爱她……只是这件事必须由她来做啊。

臣子们递上奏章,公主再次寻死觅活的时候,皇帝终于批了。一时满殿欢腾,关于帝姬嫁过去的事他们不担心,西月的七王子开始要娶的就是帝姬,现在帝姬上门赔罪,这般大情意那七王子自然是会感动的。这样一来,大宁的面子也就找回来了。

为了能让帝姬追上尚未出境的七王子,一起进入西月。于是一干臣子们便催促皇帝让帝姬赶快动身。

天高云淡,风清日朗。玉绾出行的时候要比天华公主简单得多,只有一辆马车和几匹马,也没有仪仗和整队卫兵护送,只是带了几个从御林军里挑出来的人近身护着马车。

玉绾身上穿着月贵妃送的衣裳,手里捧着太后赐的暖炉,身上挂着皇帝颁给帝姬的圣旨。站在车前,她也感觉自己像那么回事的。小桃背着包袱站在旁边,眼睛有些红,她低声跟玉绾说:“殿下,婕妤同意住仙霞殿了。”

她微笑着点点头,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她的车队虽然简单,但送行的人倒也不少。所有的人激动含泪,赞扬三殿下顾全大局,并祝她一路平安。玉绾看着这些人脸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微微一笑,当然她的脸被面纱遮着谁也看不见。她坐进了马车。她知道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来了,不管前方的路有多少艰难险阻,为了大宁的颜面她必须一条道走到底。

“我以为他一定不愿意离开你,没想到你竟然说服他了。”耳边有声音响起。

玉绾骤然一惊,她探首车外,看见君青墨和他身边不远的西月公主,略略松了口气,她知道他说的是展记,叫道:“皇叔,您什么时候关心起展记来了?”

“他毕竟是我一手提拔的。”君青墨看了眼归海藏锋,目中露出笑意,“归海藏锋,嗯,带着他确实比那个小子强。好侄女,祝你一路顺风,我会去找你的。”

他是镇守边关的将军,若说两人没有机会见面,那是不可能的。她冲他笑笑:“皇叔,您多保重,再见。”

君青墨挥一挥手,没有过多停留便转身回到西月公主身边。马车缓缓启动,玉绾的目光与欢迎人群中的蓝衫身影对视了一下便迅速移开了,接下来耳朵里只能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

大漠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玉绾一行人过了玉门关,直向西域的沙漠走去,归海藏锋策马在马车旁,轻声问:“殿下,需不需要休息?”

玉绾掀开车门帘,凝眸直视前方,缓缓摇了摇头:“这里已经出了中原地界,会遇见什么也不清楚,你们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归海藏锋应了一声:“是,殿下。”

车队继续缓缓向前行进,关外的土地坑洼,队伍中只有几匹马和一辆玉绾坐的车,大部分人只能步行,因此速度并不快。天下人人都知三殿下出行的消息,通常只要归海藏锋亮出他的护卫腰牌,各关隘的官吏都会立刻放行,在出君天下统治的大宁国的国境之前,一路上基本都是非常顺利的。但此刻驶出雁门关,放眼黄沙满目,已是盗匪出没频繁的地方,归海藏锋他们不敢有丝毫大意。

离开京城之后,玉绾已将来时身上穿的宫廷服饰脱去,换上了常穿的素色衣裳,只是将脸照旧用面纱蒙住,为了陪伴她,小桃也坐进了马车。西北是苦寒之地,玉绾的身子也开始经受不住了,小桃就在身边小心服侍。这里与中原的气候相差极大,玉绾的身体不能适应这样的变化,这一些日子的行程也都是在颠沛中艰难度过的。想来天华公主感染风寒的传言也不是纯属空穴来风,天华身子远比玉绾娇嫩,受不了太大的气候反差而生病倒也在情理之中。

玉绾不会忘记,因为天华感染“风寒”,她才会有机会“代嫁”。

小桃看着默默不语的三殿下,鼻头再次微微泛酸,不管退让多少步,玉绾终究还是被她那父皇推到了这荒漠之地。同是天家的女儿,玉绾的姐姐天华公主宠冠一身,她却自小受尽冷落,现在还要被送到这样苦寒的地方。身为婢女,小桃实在为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已经走了几个时辰,这会儿归海藏锋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殿下,这里路边有家小店,您看是不是休息一下喝杯茶再走?”

玉绾想了想,轻声地说道:“料想大家都累了,那就停下来休息一下也好。”

小桃率先跳下马车,掀开帘子双手将玉绾搀扶下来,抬眼看见路边一家茶棚似的茅草小店,几张简陋的桌子摆在店里,桌旁摆有条凳。店主老汉一见有客人来,忙脸上堆笑热情地迎上来:“几位客官,进来坐下歇歇,喝口茶歇歇再走。”

归海藏锋锐利的双眼对老汉通身打量了一番,这才走进去,先用袖子擦了擦凳面上的灰土,然后转身道:“姑娘,请坐这里。”

老汉看见马车里被丫鬟模样的侍女扶出来一个蒙面女子,一双美目流盼,单看那气派,也是禁不住心中惊叹。

他赶紧沏了一壶茶端上,笑问:“小店也还备有少许酱牛肉和酒水,客官要不要给上一点?”

归海藏锋道:“都来一点吧,我们姑娘赶了好长时间的路,肚子也该饿了。”

老汉答应了退下,吩咐里面的老妇人准备酒食。小桃连忙将一个杯子添上茶,准备端给玉绾,归海藏锋马上拦住她,默默地摇了摇头。他端起茶杯看了一眼,茶水里飘着少许发黑的茶叶,水色混浊,他尝了一下就吐出来了。

小桃不禁吐了吐舌头。

很快酒菜都已上桌,没有人先动筷子。归海藏锋取出随身带的银针,在菜里试过之后,才对玉绾点点头,示意可以下箸。

老汉见了没有多嘴。他看到玉绾气质不凡,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一股贵气,归海藏锋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却锐利无比,时时扫视周围。他便猜测他们是从关中来的人,而且是有一定身份的地位。

吃饭的时候,玉绾注意到,在桌子的一根桌腿上有道清晰的裂痕,很像是被谁用刀劈的。她再看了看桌子边缘有密集的划痕,细看竟像是用手指划出来的。一抬头,正好遇上归海藏锋的目光,彼此都不动声色。

划痕显然是由什么武功高的人留在上面的。看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痕迹的密集度就可以判断出来。

老汉发现他们在注意桌子上的划痕,神色得有些不安,他朝外张望,忽然脸色一变,整个人就僵住了。

归海藏锋马上去抓腰上的佩刀,条件反射地扭过了头。

有几条人影出现在离此不远的沙丘后面,渐渐朝小店走来。这几人出现得突兀,都是一身黑衣,目露凶光,映着背后连绵的沙丘,难免有诡异之感。随着这些人越走越近,老汉脸上现出害怕的神情,僵立的腿也在颤抖,从里面出来的老妇看到迎面而来的人,也呆住了。

这些人腰间挎着刀,脚上穿着西域铁靴。转眼来到小店,为首一人方巾包头,朝老汉开口:“祝老二,快交你的保护费!”

老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官……官人,您昨天不是来收过了吗?您说这个月我们可以安心做生意啦……”小桃怔怔地望着这些人。她的脑海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与保护费有关的概念。

扎方巾的人喝道:“少废话!八贯钱,少一文要你夫妻二人的狗命!”

老汉眼中泛出悲哀的泪水,他呆呆地立在那里,手在不停地抖动。没有了,真的一文都没有了,昨天全被他们要走了,现在他去哪里找这八贯钱?

这时老妇人抖抖索索地走到玉绾的桌旁,她是个厚道人,看这样子知道今天避免不了一场灾祸,她压低声说:“姑娘,你们赶紧走吧,免得受连累……”

归海藏锋知道这些家伙的目标不是帝姬,但也恐待下去多生事端,因而觉得快速离开最为妥当。他和玉绾交换过意见,刚要起身,小桃却瞪眼问老妇道:“你们没有钱给他们吗?”

她脆生生的一声问,马上把这些家伙的注意引了过来,老妇更是脸色苍白,摇头不已。老妇本是为了惊恐而摇头,在小桃眼中却是承认困境。

小桃咬紧嘴唇,转头眼睛望着玉绾说道:“姑娘,我们有八贯钱,不如给了他们吧。”

在她看来这只是举手之劳,就可以帮了两位老人渡过这个难关。

事已至此,头扎方巾的领头人发现店里还坐着几个人,脸上迅速换了一副表情,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按着刀一起走了过去。

没等他们走到近前,归海藏锋已经扬起手,袖子里甩出一个银锭,一直滚到他们眼前。

几个家伙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互相交换眼色,领头人脸露贪婪之色怪笑道:“祝老二!我说你今天怎么这样,敢情是找到靠山了!”

“没有没有!不不,”老汉慌乱地摆手道,“跟这几位客官没关系,他们是来吃茶的!”

老妇含泪回头冲着玉绾几人喊:“你们快走啊!我们不用你们钱……”

领头人哼了一声:“走?走到哪里去?这里方圆一大片都是老子的地盘!他们能插翅飞到天上去?”

小桃咬着嘴唇,皱着眉看领头人那副蛮横样,心里火了:“钱已经给了你们,还想要干吗?”

领头人目光陡地转向小桃,诡异地笑道:“干吗?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旁边一个长相魁梧的家伙,指着小桃对领头人说道:“老大,这个小丫头有点意思,不知老大看不看得上眼?”

领头人扫了小桃几眼,大笑不语。

“你们是谁?”桌边玉绾抬眼望着他们问。

领头人眼睛一亮:“这里还有个更美的!”

领头人注意到玉绾蒙着面,眯起眼:“我是谁?嘿嘿,我是这沙漠的刑官,大漠刑官。”

“刑官?”玉绾微微一笑,“荒凉的大漠,委实像埋骨黄沙的地方。”

领头人看着她,他虽看不到玉绾面纱后的笑容,但那双目自然流露的光彩已让他不能自已。他怪笑:“若你肯跟了我,自然不用埋骨黄沙。”

“你放肆!”小桃气得发抖,喊道,“归海大人!你不要放他们走了!”

领头人身后一个魁梧的跟班看了一眼闷头不吭的归海藏锋,忽然抬起手,大掌重重地落在归海藏锋的肩头。

归海藏锋没有动。

“我问你们一句。”看了看吓呆的老汉和老妇,玉绾的目光注视着领头人,开口说,“我们把银子放下,你放我们走,怎么样?”

几个家伙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对不起姑娘,我们实在看不出这个提议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领头人锁在玉绾身上的目光上下流连,“我觉得杀了你的同伙之后,把你和你们的银子都带走,这会更好。”

压着归海藏锋的魁梧男子跟着笑了两声,手指猛地用力,就想把看上去清瘦的归海藏锋提起来。这当口他却发现这个人奇沉无比,他就像粘在凳子上,竟然纹丝不动。魁梧男子瞪圆了眼,惊讶得更是拼命地想把归海藏锋拽起来。归海藏锋冷冷地扫他一眼,肩膀微微收缩,再是往上一送,魁梧男子的手臂便一麻,接着竟被一股凭空生出的大力一下子推开了。

再看桌子边,归海藏锋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凳子上。

玉绾叫了一声:“归海。”

归海藏锋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来,手上的弯刀绕了个圈。

一个拔出刀的人要冲上来,归海藏锋一拍桌面,从桌上弹出的一根筷子便直直地飞向那人,那人来不及惨叫就被筷子透肩穿了过去。

“贪得无厌的后果,就是什么都得不到。”归海藏锋冷冷地说。

领头人看着自己一个手下被一根筷子如此击伤便有些慌张,但还是嘴硬地说道:“好啊!怪不得嚣张呢!原来是个会功夫的!哼!不知死活的家伙,今天老子就让你尝尝后悔是什么滋味!”

色厉内荏地说完了这通话,他拔刀朝空中一挥,大喊一声:“都跟我上!”

唰!唰!唰!

三只筷子飞出去,当先的三个人立刻没有悬念地倒了下去,又有几个人向前冲了一步,一见迎面筷子飞过来,早已乱了手脚,慌作一团。领头人看见筷子朝他冲过来,面无人色,拉过一个手下挡在自己身前。

小桃也看出来了,这还打什么,双方的水平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眼睁睁看着跟来的人一个个都倒地不起,领头人涨红了脸,狼狈不堪地大喊:“我跟你拼了!”刚拨开挡着他的人,想冲向归海藏锋,发现他桌上一只筷子都没有了。领头人几乎立刻笑出声来,刀尖指着归海藏锋骂道:“我看你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今天非把你大卸八块,以解我心头之恨不可!”

“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该谋了财还想害命。”在他不要命地冲上来时,玉绾盯着他说道。

归海藏锋完全没有躲闪,冷眼看着他一直冲到了跟前,这才抬起脚,一脚踹上他的心窝,冷森森地道:“大漠刑官是吗,我是阎王判官!”

领头人重心不稳,“咚”的一声仰面摔倒在地。缓缓地爬起来后,他惶恐地看着归海藏锋,身子开始不断地向后退。

归海藏锋抽出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叫店主人夫妇的命是狗命,你们这些匪徒的命,在我眼里才叫狗命!”

领头人感到怕了,眼露惧意,干号道:“我不是大漠刑官!我是胡说的!”

归海藏锋的眉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向上挑了挑,说道:“你们这群人横行无忌惯了,但要把眼睛放亮一点,小心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领头人差点哭将出来,他挨着归海藏锋的刀一动也不敢动,只得连声哀求:“我真的不是大漠刑官,你们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看到那些人盯着银子时的贪婪眼神,归海藏锋就知这伙人本事有限。见领头人不济事的模样,他的刀就那样搁着,不杀也不放。

他望着玉绾说道:“这伙人罪行累累,明显不是初次这样干了。按照律例,足以判斩。姑娘,您定夺吧!”

玉绾看着领头人恐惧的面孔,皱了皱眉,她缓步走上前,归海藏锋见她过来便向后退了一步,站在领头人面前。玉绾从袖子里慢慢摸出一样东西,把它塞进了领头人的嘴里,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领头人傻愣愣地把药丸艰难地咽了下去,不敢反抗更不敢躲,听到玉绾跟他说的话之后,他的脸色变得蜡黄。

玉绾冷冷地对他说道:“你若是有怀疑,现在就可以试试了。”

领头人直直地盯着她,尝试着提了一下真气,果觉浑身无力,五脏六腑都软绵绵的,瞬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景象,他冷汗直淌,脸色惨白。

玉绾淡淡地说道:“要命,要武功,你可以选择。”

领头人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意识,“我要命!要命……放我走吧!”他大声地喊道。

玉绾颔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白色瓷瓶,道:“归海,你把这瓶子里的药给这里躺着的人每人喂一颗,然后放他们走吧。”

归海藏锋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他默默地接过瓷瓶,转身走到躺在地上的那群人中间。他把一颗颗药丸倒出来,一一塞到那些人的嘴里,那些人的肩膀都被筷子刺穿,疼得龇牙咧嘴,有的人受不住已晕了过去。他们惊恐地看着他走近,脸上尽现出无可奈何之色。喂完药他抬了抬那些人的下巴,一一查看后确认他们都吞咽下去了,然后才站起身朝玉绾走去。

皇家多秘密,帝姬的身上更是有一种他们看不透的神秘。归海藏锋一眼望见玉绾安静站立的身姿,不禁愣了愣,心里涌起一丝苦涩,想起自己以前跟随的那个蓝衫男子,年轻的丞相的身上,也总有那么一层让人看不清真面目的迷雾。

撩开衣襟,归海藏锋腰上挂着的金牌闪着夺目的光,领头人被晃花了眼的同时也呆住了。这里距大宁国土不远,那闪闪发亮的圣朝金牌让他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这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

领头人带着一干受伤的手下慌不择路地离开路边小店,那吓呆的老汉夫妇似乎才刚刚缓过神来,老汉慌慌张张地走过来拱手:“几位客官,小店在这个地方一向不太平!客官们都是高贵的人,就别在这逗留了!我们不能招待各位啊……”

小桃这下有点不高兴了,心想这老汉真古怪,哪有刚受了人家恩惠,就迫不及待想把恩人赶走的道理。刚才的事她自以为他们受得起恩人这个称呼的。

玉绾也不解地问道:“我看他们的本事也不怎么大,为何你们害怕得这样,难道除了刚才那些人,平时你们还被其他人欺负吗?”

老汉看到玉绾,脸上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一点,他摇头说道:“没有,就是刑官他们……经常来,说只要我们交银子,他就不会为难我们。”

玉绾不禁感到迷惑,露出深思的神态。

归海藏锋道:“能把店开在这里,老人家你倒也有些胆量。这里在关外边上,来来往往的不乏高手,既然也见过那一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又怎会被这几个喽啰吓到?老人家你还真的把银子交出去了?”

老汉脸上又露出惊恐的神情,他颤声道:“那是刑官啊!什么人敢违抗他,我们只图花钱买平安,能把命保住也就知足了!”

小桃撇撇嘴:“什么刑官,还不是被归海大人打跑了。根本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显然她对于祝老汉表现出来的害怕感到不以为然。

老汉还是摇头,玉绾这时觉得自己的衣角被轻轻拉了一下,她转过脸,身边的老妇人正看着老汉,似乎想让他们不要再问下去。

玉绾悄声道:“所谓的大漠刑官,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儿的?你们这样害怕,总也有缘由吧?”

老妇人道:“起初只是一些传闻,说沙漠里有个夺命的刑官,很多商旅在经过沙漠的时候就都不见了踪影。直到后来有人真的从沙漠里发现了尸骨,甚至有从沙漠里迷路又逃出来的人说亲眼看见刑官杀人,而众人确也看到那人身上有明显的伤痕和血迹。所以渐渐地我们这里的人就信了七八分。”

玉绾听着这些话,心里已料到后面定然还有事情发生。

“后来小店做生意,招待了不少进沙漠的生意人,可是那些人也很久没见了,其中有两队是中原的商旅,经常穿过沙漠到贪狼等国家做买卖,跟我们也都熟悉。可这些人自从去年进了沙漠就都没见出来过。”老妇人脸上有些怆然,“我们夫妻俩天天守着这店,几个月前那个人自称大漠刑官,带着人来我们这儿收银子,就算心里不愿意,可我们哪敢说什么。”

归海藏锋安慰他们说:“既然现在那伙人走了,他们武功本就不高,何况已被我们废了,估计以后不至于回来找麻烦,你们也就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老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玉绾轻轻地叹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玉绾撑着桌子站起来,忽然头一晕,小桃赶紧扶住,讶异的目光询问着她。她默默摇头,走向马车,归海藏锋等人紧紧地跟着她。

老汉夫妇将信将疑地看着这群人渐渐走远,淡出视线。

车队走了一段路,归海藏锋拿出地图,仔细看了看,指着上面的一处说:“殿下,我们遇到了分岔道,恐怕不好办。”

玉绾再次掀开流苏帘子,看了看四周的地势,一片连绵的沙土坑洼起伏,沙漠的荒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归海藏锋把地图递到玉绾面前道:“地图上标出有两条路,这里是第一个分叉点,往西是贪狼国境,西月为贪狼邻国,绕过贪狼可以到达西月。”

“哪条路近些?”

归海藏锋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往东面走看着更近,不过,东面隐约是条荒废的路,没什么人走。相爷也在这条路的旁边做了标注,好像暗示有危险。”

玉绾看着地图上有一条路旁边有朱笔的痕迹,把这条路线点了几个点。她轻声道:“我们走另一条路,本宫相信沈相的判断。既然他做了标注,我们万万不可以贸然行进。”

归海藏锋顿了顿:“但向西走就会到贪狼。”

“那又如何,”玉绾淡淡一笑,“两相权衡下,那条未知的路显然更加危险,既然不管怎么走都绕不开贪狼,我们也不用刻意去躲它。”

沈茗赋在他们临走时交给归海藏锋的那封信中,提醒玉绾要注意贪狼现在的王。贪狼国狼子野心,新王登基后嗜血好杀,这几年之所以臣服于大宁,只是因为清淮王强势打压的结果,实际上心里不服,时时蠢蠢欲动。沈茗赋的担心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沈茗赋有这样的考虑,是料定他们走这条路。也就是说,这条路虽然有遇见贪狼王的危险,却比另一条路要好。

所以玉绾并没有犹豫便选择了通往贪狼的路。这是因为她信任沈茗赋。

归海藏锋也点头:“这条路其实是其他商旅经常走的路,应该问题不大。”

车队向前行进,马车里的玉绾头靠软枕躺着,狐裘铺在她的身子底下,小桃将手炉塞在她手内,探了探她的额头。将拧干的毛巾平放在她额头上,小桃脸上的神情有点焦急。

玉绾不愿意出声,身体难受想睡又睡不着,她只能闭目养神,暖炉在手里火烫,体内却有一股寒气在交锋。

小桃把狐裘裹紧了玉绾,微微扬声:“归海大人!陛下赐的药还有吗?”

归海藏锋掀开帘子,探进里面看:“殿下怎么了?”

“有些水土不服,煎两服药给我吃。”玉绾没等小桃说话,已是接口道。

归海藏锋的表情并不轻松,他道:“这些日子已经煎了不少服药,殿下不见好转,看来宫廷拿出来的药并不能治殿下之症。”

小桃道:“没别的药带来吗,感染风寒吃些什么,咱们弄给殿下。”

归海藏锋忽然从身上拿出一只小袋子,从里面倒了一颗丸药:“这是相爷的流音丹,请殿下吃一颗试试。”

玉绾摇头道:“沈相的药是留着救命的,我现在不能吃。收起来吧!”

“可是……”

小桃插嘴劝道:“殿下你的身子迟迟不见好,不如吃一颗,要是能把身体调理好了,也是一件好事啊。”

归海藏锋看着手中的丹药:“照顾不好殿下,属下有负相爷的托付。这丹药虽说名贵,但给殿下吃了,相爷会感到欣慰的。”

玉绾微微笑道:“沈相的心意,本宫都懂。若我今天命悬一线,不用你们劝我,我也会吃的。但我们走在沙漠里,对黄沙中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一无所知。流音丹绝不能随便就吃了。”

归海藏锋似乎想再劝,小桃也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玉绾淡淡地挥一挥手:“帘子放下,风吹进来凉,我受不住。”

归海藏锋拉起了帘子,拨马走到队伍的后面。

茫茫沙漠,危险到处都潜伏着。归海藏锋和从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几个精兵,都小心翼翼地在这片绝地上艰难地走着。

突然,最前面传来了一个士兵的惊呼声,御林军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一支精锐禁军,遇警轻易不表露情绪,发出惊呼是少之又少的情况。归海藏锋扬起马鞭策马,迅速蹿到了前面。只见一个士兵站在那里呆住了,脚下的沙层已经开裂,似乎是走路的时候被长矛无意间戳出来的。

沙中隐约露出白白的一块,归海藏锋谨慎地上前轻轻拂开沙土,露出的竟是一节白骨!

队伍后面也是一阵骚动,归海藏锋喝了一声,走上前去一看。但见那些被踏过的沙土上,都隐隐有白骨的痕迹,似乎他们走过的一路上都覆盖了这层层叠叠的白色。

就是归海藏锋看到这种景象,心里也都不负发瘆。呆了一下后反应过来,立刻拨转马头奔向马车,马车里的玉绾已经有所觉察,奈何身子软软的,不想动,小桃就代她问外面道:“归海大人!出什么事了?”

归海藏锋低沉的声音响起:“殿下,您最好下来看一看。”

玉绾有些惊疑地坐了起来。手扶车门,小桃撩开帘子,玉绾探出头看了看外面的景象。

黄沙满目,起初并没有看出什么,后来目光移到士兵们的脚底,她的脸色倏然也重了。

玉绾挣扎一下,小桃终于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了。她走到那些白骨跟前,看得越真切,心中便越震惊。她不禁想起刚才马车为什么走得磕磕绊绊,回过头竟然看见车轮子下压着一节节的断骨!玉绾举目四望,心里凉了半截。视野开阔的戈壁沙漠,放眼之下竟找不到一条好走的路。

玉绾压下心中波澜,脸色平静地道:“这条路有这么多白骨,内中必然有蹊跷。归海,你去仔细探查探察,人马暂时停留在原地不动。”

归海藏锋领命吩咐了众人一句,策马奔往前面查看。小桃吓得小脸煞白,周围是寂静的荒漠,辽阔望不见边,她陪着玉绾站在风地里,冷战着说道:“殿下,咱们还是上车等吧!这里挺阴森森的……”

玉绾有些头痛地靠在小桃的身上,眼睛看着眼前的景物一阵阵晕眩。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白骨旁边隐约有东西的一角露出沙子。玉绾皱眉指着露出的物件一角,对小桃说:“你把那东西挖出来给我看看。”

小桃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骨头,把玉绾扶到马车旁让她靠在上面,然后走几步上前,卷起袖子把那个物件扒拉出来,原来是一个玉佩,她把它递给了玉绾。

玉绾将玉佩拿在手里,翻了两下,沉吟道:“这是我们中原的东西。”

玉佩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纹饰或文字,就是很普通的挂在腰间作为装饰用的。这时小桃看见不远处几个士兵也在弯腰扒开沙土搜寻。归海藏锋手里拎着一件衣服,翻来覆去地端详,仿佛能看出什么名堂来。再说归海藏锋,他在那里接着又弯下腰挖了挖,发现有很多已经烂成一条一条的碎布片,他用手指摩擦着这些布条,判定都是高档的丝绸。

归海藏锋牵着马过来:“殿下,沙子下面发现了酒囊和短刀,还有衣服碎片。看来这里埋的似乎是一个商队人员的白骨。他们的衣着面料名贵,是一批经商多年获利颇丰的商人。”

玉绾将玉佩递给他:“看来这就是店主人夫妇说的那两个商队之一也不一定。”

归海藏锋眉头紧皱:“这么惊人数量的白骨,显然商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玉绾看了看他,忽然想,沙土之下埋的累累白骨会不会是两个商队的?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归海藏锋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得只有离他最近的玉绾能听到:“我想不通,西月七王子究竟走了哪条路呢,难道他们真的那么快……”

玉绾闻言,迅速看了他一眼,也有点不解:“他们的队伍比我们早走了十几天,怎么也不可能更快了。可是这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有人不久前走过的痕迹。”

归海藏锋说道:“而且我们也没怎么休息过,我们出发时原就想要赶上他们,所以不敢放慢脚步。小店老汉夫妇也没提过有他们的队伍路过。”

“堂堂西域一国王子,他们总不会凭空消失,”玉绾缓缓地道,“除非他们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归海藏锋有些听明白了,他冷峻的脸上多了层寒霜:“那样的话,不是更可怕吗?不和我们一条路,他们还能走哪条?”

玉绾只好沉默下来,她的眼皮沉重,身体感到很难受。

这时归海藏锋问:“殿下,我们还往前走吗?”他的意思很明显。玉绾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小桃的肩膀上,太阳穴拼命地跳动着。小桃也慌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死在这里?归海大人,陛下不是在边关驻扎了军队,还有王爷,这里的情况我们来的时候他们没说啊!”

归海藏锋语塞。

玉绾抬起头来:“这里早已不是中原领地,军队不会驻扎在沙漠里。我看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能有另外的解释。”

归海藏锋心里一动:“殿下的意思是……大漠刑官?”

玉绾道:“被你赶走的领头人向你告饶,只说他不是大漠刑官,却没有说大漠刑官不存在。店主人与这里的其他边民对大漠刑官都极为恐惧,足以证明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据的。所以才会出现有领头人利用人们的惧怕心理冒充刑官敛财,沙漠有进无出,百姓才会任凭他鱼肉,这片看似无垠的沙漠腹地绝对不简单。”

“这里还只是沙漠边缘,却会出现这等惨无人道的事情,殿下,趁现在来得及我们可以改道。”归海藏锋果断地提出了他的建议,“我们没有发现七王子的踪影,他们肯定是从另一条路走了。”

玉绾沉思不语。理智上她明白归海藏锋的分析极有道理,可是沈茗赋在地图上的警告时刻记在她的心上,她也不敢轻易作出改变行走路线的决定。

归海藏锋又开口了:“殿下……”

沙漠上的风一直没有停,金色的沙丘连绵的沙土滚动着。玉绾愣了愣,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突然发现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潮水一样的人群。这些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了。归海藏锋脸色一下子也变了,大声喊道:“护送殿下上车!”

小桃慌忙拉起玉绾的手臂想将她送到马车上。就在这当口,只听归海藏锋叫了一声“糟糕!”原来从四周拥来的人都整齐划一地抬起了手臂,强劲的箭弩在他们手中张开了弦,正对着玉绾一行人。

这时冷森森地传来一个声音:“除了马车旁的女人,一个都不留……”

归海藏锋迅速拔刀,箭矢已经如雨点飞来,御林军士兵没有一点迟疑,也本能地横刀自卫,距离马车最近的挥刀挡着飞来的箭,护着玉绾和小桃。小桃咬紧牙关把玉绾往马车上推送。铜制的马车外厢,箭矢落在上面,清脆的鸣响声不绝于耳。

刚把玉绾送上了车子,车帘还没放下,一支箭矢就破空飞向小桃,小桃不是迟钝的人,看到箭矢的银亮尖角,面容失色,腿脚就软了。“噗!”一股血喷出来,用身体抵挡箭矢的士兵的肩膀被贯穿,箭矢的速度减缓,小桃立即蹲下,得以躲过一劫。这个士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小桃,自己则受了重伤。

小桃不敢有丝毫迟疑,她两手抓着车门边,就想爬进车厢里去。

这时狂风卷起的黄沙不断袭来,还有箭矢从身边嗖嗖地飞过。

小桃的脸色吓得没了一点儿的血色,幸亏她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抓着门边,于是她使劲朝上蹭。这时有人伸出手把她的手攥住,拽她的手心滚烫,她知道这是玉绾。玉绾额角冒着冷汗,冲小桃点头,小桃胸口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小时候伴读她听过这么一句话:患难见真情。

平心而论,玉绾母女待她从来都不错,从没有让她受半点委屈。主子温良媛的冷宫生活未必就比奴婢强多少,竹林苑的帝姬也一直备受冷落,一点也不像皇帝的女儿,但却时时为她遮风挡雨,说说知心话,相处如同姐妹。

宫里能相依为命的人不多,而她和玉绾能拥有那样一种主仆之情,在她看来乃是上世修来的难得的缘分和福分。

马车身晃了一下,一只轮子陷进了沙坑里。狂暴的风似乎要席卷整个大漠上空,沙尘蔽空,几乎让人窒息。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又遇上了沙暴。沙暴的可怕之处在于杀人于无形,过往沙漠的人不论谁都畏惧这沙暴的来临,人们往往会被埋身厚厚的黄沙之下。

小桃已经被玉绾费全力拉进车厢,玉绾的脸红得厉害,她大口喘着气,仿佛随时都会被高烧烧得人事不知。庞大而沉重的马车在风沙中也显得不那么牢固,东摇西晃得厉害。小桃摸索着找到湿布巾,把它盖在玉绾的额头上,一手抓来水壶,拧盖子的手抖得不听使唤。

车外马儿嘶鸣,归海藏锋纵身跃起,站在马背上,头发在狂风中乱舞。他一手遮挡着扑面而来的风沙,眼睛朝周围一看,沙丘上的人群还在那里,这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沙盗,在突如其来的沙暴中居然无畏无惧,继续站在那里放箭。

归海藏锋喝了一声,双掌向上一翻将全身真气提起,双足轻轻地一蹬马背,身子就平平地掠了出去。落下地来他看到身边的御林军士兵还在和那些箭矢搏斗,不过在这样的沙暴中也实在力不从心,有几个人已经趴下,借着身边小沙堆的遮蔽,抵挡住施虐的风沙。

这些人都是高手,只要不硬拼,就能凝聚真气保住身体不被卷走。归海藏锋掠到一个体力不支的士兵身边,一挥刀替他抵挡住了一支从后面袭来的箭矢,按下他的肩膀和自己一起趴在了地上。

呼啸的沙暴,渐渐地停息下来。归海藏锋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士兵也跟着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样子甚是狼狈。四周陆续有御林军士兵爬起来,都是一身沙土。这时四周沙丘上已经空无一人。归海藏锋隐隐感到不安,那么多人不会无故出现,更加不会无故消失。他们的出现透着股诡异的味道,周围还是安静的沙丘,绵延不绝,可是和之前已明显不同了。

归海藏锋毫不迟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马车。一扭头只见马车还在,它歪歪斜斜地停在那里,还好不曾倒。他提着刀走过去,听听马车里安静无声,伸手撩开帘子,小桃正失魂落魄地坐在里面,她两眼无神,微抬的手掌心粘着暗褐色的血迹,指尖上还有新鲜的血滴下来。

她看见归海藏锋,便哇的一声哭起来:“殿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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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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