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听者有意

第十七章 听者有意

其实廖苕货早就醒了,父亲回家,他哪敢不紧张?从小就挨父亲的打,他是尽量躲着父亲的。

父母在外说的话,他是听得一清二楚,但假装睡着了。他假装带着睡意答应到:“好了,我起来了。”

廖苕货出来后,廖师傅盯着他看了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不正经找个工作,听说你整天在外面混,老子告诉你,你再这样混下去,迟早要进派出所。”

苕货妈赶紧周旋到:“孩子还没吃饭,先吃饭。”

“大白天睡觉,还有脸吃饭。你跟我说,昨天晚上又跑哪里去了?”廖师傅对这个儿子,一看就来气。

廖苕货今天下午睡觉,是为晚上出去做事积蓄精力的。晚上才是他跟老大们收货的时间。但这事,怎么敢让老头子知道呢?

迟疑间,苕货妈又开始圆场了。“跟你说了,孩子吃了饭再说。雷都不打吃饭人,你有完没完?”她假装生气地吼老公,老公也就不再追问了。毕竟,廖师傅对老婆,还是比较好的。

廖师傅吃饭后,因为喝了点酒,也就要上床休息了。苕货看到妈在洗碗,就赶紧跑到厨房,低声问题:“妈,你们刚才说,陈冬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你没睡着啊,你这伢,没睡着,不自己起来吃饭,还要我喊?”

“我不是怕老头子嘛。”

苕货妈轻手打了苕货一下:“你自己不上进,也莫怪你老头子那样吼你。你问陈冬的事啊,对了,你是他同学,你问那事干嘛?”

“就是想关心一下嘛。”

“你小子没安好心吧?”苕货妈回头看着儿子,表情严肃:“你小子做过什么好事?我跟你说,人家陈冬父母都去世了,最造孽的人,你要是对人家做什么坏事,莫说你老子,就是我,也不饶你!”

“没事,妈,我就一问,你还当真了。不愿说就算了,我自己找他问。”

“你可别再找陈冬了,问人莫问伤心事。更何况,我跟你老子先前说的,都是别人的猜测,没影子的事,可别乱说,听到没?”

但是,表面答应的苕货,内心却升起了自己的想法。陈冬,冬子,冬哥,你也有今天!

从初中同学以来,陈冬都是班上最受同学欢迎的人。而苕货,却总被同学们冷落。他跟冬子都是容钢子弟,但受到如此不同的待遇,就很让人气愤。更何况,在那情感萌动的时段,许多女生几乎可以跟冬子开玩笑,却不愿意多看苕货一眼。这种嫉妒长期压抑在心底,让冬子成了苕货的一个目标,不打败他,苕货几乎就无法平息自己的内心。

其实苕货也不是想打击冬子有多么厉害,他只是想看冬子的笑话,在精神上取得某种平衡。

这事虽然有所酝酿,但因为更重要的事,老大安排的事要做,苕货就把事关冬子的事,放在一边了。后来的爆发,完全是因为于燕。冬子都混成这样了,可以说是孤立穷困,都在街上叫卖羊肉串了,于燕居然还对他有想法。

相对于自己,花了钱、心思、条件与时间,一切自以为是的计谋都用上了,居然还斗不过冬子,这样一个穷困的杂种,这让不太理解的苕货怒火万丈。

人们总喜欢以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个世界,造成了偏见。苕货自认为混得不错,天然就该有金钱美女围着自己。冬子如今穷途末路,应该什么都没有。苕货不理解,这种人,居然值得燕子的怀念。

有的人,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有一个简单的推理。我不理解的,就是不合理的,不合理的,就得铲平它!

这个故事究竟有没有根据呢?所有秘密,最清楚的是葛校长。当年的传闻与风声,或多或少地传入他的耳朵,但他采取的办法是不解释。谣言止于智者,况且,自己问心无愧。

但是,葛校长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高,他偶尔也会升起惭愧之心。这是因为,隐藏在背后的另一个隐情,只有他一人知道。

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非常寒冷。在长江南岸的地方,屋檐都挂起了冰凌。头天晚上,葛校长已经忙得很晚了。他当时是主管后勤的副校长,还是几个班的语文老师,日常的工作已经够他忙的了。一般主管后勤的副校长是不带课的,因为后勤工作比较烦琐,用俗话说,这是要管全校所有师生及教职员工的“吃饭带引伢、烧水带打杂”,事情如此之多,葛校长对工作要求是精细的。

他的工作方法,不是开会指挥,他是以行带人。打扫卫生的不彻底,他就自己拿扫把扫;食堂弄菜不干净,他就卷起袖子洗菜做示范。他的认真劲,搞得下属不好意思,也就自动地把工作干好了。

当时气候变得太冷,后勤工作就有了新的挑战。他下课后,就组织后勤人员,给所有水管,包上稻草,为给水管保温。南方没有暖气,所以,窗户是关闭寒气最后的一道屏障,他检查完每一扇窗户,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桂老师给他留的饭,还热在炉子上。当时家里是烧火蜂窝煤的,虽然下面的入气口已经关上,但里面的煤还没完全熄灭,那剩余的热量,维持着饭菜的温度。全家人都已经睡着了,葛校长小心翼翼地吃完饭,洗了碗,上了床。他与桂老师的对话也很简洁,然后就睡着了。

早上,他是被一阵婴儿的哭声惊醒的。葛校长起来一看表,才凌晨四点多。哭声就在门外,他立即起床,准备查看究竟,这也就惊醒了桂老师。

“外面的伢哭你听到没?”葛校长问桂老师。

桂老师听了一下:“对啊,好像还是个毛毛的声音。”当地人,把婴儿叫毛毛。

“我出去看一下。”

“把袄子穿上,这天冷。”

门外,就在他们家门口,放着一个包好的婴儿,正在哭。葛校长四周看了看,根本没看到黑夜深处有人的踪迹。他意识到,这是有意被人遗弃在这里的。当他正在猜疑时,背后传来桂老师的声音:“这冷的天,先抱回屋再说。”

毕竟,捡一个孩子,是天大的事,葛校长再心善良,这事也得跟家属商量一下。既然桂老师如此开口,葛校长就毫不犹豫把孩子抱了起来。

说来也怪,那孩子一进入葛校长怀里,马上就停止了哭声,葛校长当时被感动得难受,心想,这伢,怕是与我有缘分吧?

桂老师作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当然知道该怎么做。她赶快捅开煤炉子,让火旺起来,烧上水,并且从里屋拿出一个棉毡子,这还是她带伢时用过的,拿出来。而葛校长知道,屋内温度起来后,该给孩子换尿布了。

包袱内,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字。只是孩子的出生时间。这时间,就是前一天,这孩子生下来,才一天多。红纸里面,还有五元钱。葛校长看到这字时,内心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不敢细猜,把这张纸和钱拿出来,给桂老师看了一下。桂老师说到:“这是他父母真不要这伢了,这都写上了。”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不管因为何种原因丢弃的,那十月怀胎的感情,怎么能够没有牵挂?这一张纸,或许寄托着母亲对孩子最后的期待,希望孩子记得母亲生他的那一刻,孩子自己清楚,是哪一天来到人间。那五元钱,正是对孩子的祝福,对养育这孩子人的感谢。

桂老师流泪了,一边给孩子擦身子,一边自言自语,仿佛是说给这孩子的母亲、仿佛是说给这刚出生下来的婴儿。

“伢呢,你也莫哭呢。你到我家是个缘分呢。如果有人爱你,就让他们养呢,如果没人要你,就跟着我们喝汤呢。孩子他妈放心,这孩子我们接到了,就保他周全呢。”

葛校长一边做配合工作,一边还在思考,那张字条的字,怎么那么熟悉呢?

当孩子换了包布后,又开始哭起来了。这哭声,把全家人都惊醒了。这人一多,事情就有点乱,也就有点快了。有问原因的,有猜经过的,也有找奶粉的,大家都忙了起来。

这是件大事,家里多了口人。等大家忙完,摆在眼前的孩子虽然逗大家喜欢,但如何安排他,却成了难题。

小葛老师,也就是葛校长家大女儿,已经出嫁了,但她上只是晚上回去。因为她上班也是在学校里,所以,早餐与午餐也在娘家吃饭。她是家里的老大,征求她的意见,是必须的。她来了后,提了一个建议,就是把这孩子送到陈师傅与芦花那里。

人当然是放心的人,陈师傅的人品,葛校长与桂老师评价是相当高的,为人正直朴实、责任心强,并且能力也好,对芦花也恩爱。

桂老师说到:“芦花这个苦命的孩子,嫁给他,算是享福了,小陈把芦花当个宝,这我们都看到的。”

小葛老师说:“芦花也苦呢,是心里苦啊。陈师傅对她越好,她越过意不过。结婚这几年了,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医院说是她的原因,她自己觉得对不起陈师傅,没有后人呢。”

“那小陈是相当不错啊”葛校长开口了“他跟芦花说,没有孩子,也可以过一生,他就守着芦花过。”

“说是这样说,但是芦花自己怎么想呢?”小葛老师说到:“要不然,今天上午我调一下课,我到芦花家去一趟。”

大家都同意她的建议,她刚准备出门时,葛校长突然意识到什么,对大家说到:“这伢的事,谁也不要说出去,听到没?”

葛校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是为最好的可能性,作必要的工作。如果这孩子的来历没人知道,或者知道的人越少,芦花就养得越自然。更何况,对这孩子今后的成长,也更有利。葛校长是经历风雨的一个人,这类事情见得多。养育捡来的孩子,最大的障碍,可能不是养父母缺少爱。毕竟如果养父母没有亲生孩子的话,会把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当成已出。最大的麻烦在后面,如果这孩子长大了,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会对自己的过去产生怀疑,并且会动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破坏家庭中几十年养育产生的真正的亲情。

小葛老师与芦花及陈师傅的见面,效果出奇地好。对于陈师傅来说,居然上天送了一个儿子来,用一句话来形容,当时的心情是:幸福得不得了。对于芦花来说,天生母爱的需求,对丈夫的愧疚,居然有了解脱的希望。

但是,这个事情,操作起来,还是需要技巧的。芦花给单位请了假,而小葛老师把孩子抱过来,也是晚上进行的。也就是说,葛校长家把这孩子悄悄藏着养了一天,晚上才送到芦花家里去的。

芦花有了孩子,也没向厂里声张,大概过了一岁多过后,再给厂里碰到的人,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事,大家都保持着默契,尽管怀疑这是不是芦花亲生的,但也不好多问。毕竟,芦花如此厚道,何必给人难堪呢?

安静的小县城,保持着大体上的平静,人与人的关系,保持着口头上的亲切。所有平静与亲切背后,才是耳语的世界,潜流着人世间该有的矛盾和复杂的心情。

冬子的名字由此而来,因为他是冬天生的。芦花两口子,把这孩子,当成救星。他们把最美好的希望与未来,都寄托在这孩子身上,给他最好的教育与条件,让他尝尽人间的美好。因为,这两口子父母都不在了,从小的孤苦,让他们觉得,家庭能够提供的温暖,冬子都应该享受到。

冬子虽然在有点溺爱的环境里长大,但父母的正直与善良,却传染给了他。他人性中光辉的一面,只是习惯。

而葛校长,无论再怎么保密,收留婴儿的事,也被人知道了。毕竟,那孩子在家呆了一天,那哭声,就让人猜疑。寒冷夜晚的冬天,孩子的哭声,可不只有葛校长听到了。

江湖传说中有几套子说法。第一,葛校长家出现了一个婴儿,估计与葛校长有关。这里指的有关,是指血缘或者亲友的孩子。第二,葛校长把孩子送出去了,送给谁家,有人说是容钢的陈师傅家里。关键是时间对得上,况且,他们两家关系特殊,很有可能。

关于,第一条,最有说头。因为葛校长较高的威望,已经让一些人不舒服了,所以,难得的抹黑材料出来,给人以发挥的空间。

人总有这个心理,自己做不到的,也不相信别人能够做到。葛校长被领导的多少信任与表扬,被学生及家长的称赞,已经让有些人,甚至学校的个别老师很不舒服了,只是没有说坏话的机会。

有一种猜测,说是葛校长家的亲戚超生了,不好处理,才以弃婴的方式,给葛校长来处理。这种说法,当然是因为葛校长自己的子女从来没有怀孕的迹象而言的。如果他自己的子女有过怀孕的迹象,那谣言肯定会往葛校长家子女上扯了。葛校长家就住在学校里,家人的举动,自人公论,故意栽脏,肯定不行。

超生是当年的一个说法,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如果多生了,轻则罚款,最重的处罚,会失去工作,这简直是断了人的生路了。

但是,这种说法,受到了听者们的抨击,因为太经不起推敲了。如果要超生,按当时民间重男轻女的习惯,肯定抛弃的是女儿。但听说,葛校长捡的,或者芦花家收养的,是个男孩子,这不合常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这正是冒风险超重的理由,怎么可能抛弃呢?

于是,有人又猜测,这孩子可能有先天性疾病,他父母不愿意养,或者没能力治病,才抛弃的。但这个说法,被时间所证伪。因为冬子成长是健康的,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恶毒的说法也有。那就是,这个孩子,最大的可能性,是非婚生孩子,或者叫做私生子。这种情况,也是弃婴产生的重要原因。

那么,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估计也与葛校长家有关。要不然,如此之多的疑点,何以解释?比如,葛校长家,在家属院底层的中间,为什么放孩子的人,其余四家门口不放,偏偏就故意放在他家门口?难道没原因?更何况,这孩子长大后,葛校长家对他,如同对待自家人一样,甚至拿小葛老师的亲属名额,让他上容高,这人肯定与葛校长家有血缘关系。

难道,这个伢,是葛校长家的两个儿子,与别人私自己生下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两个儿子,当时还在读书。或者,就是葛校长本人?

这就比较恶毒了,熟悉葛校长人品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越是超越常理的猜测,就越有传播效应,这谣言,肯定会传到葛校长耳朵里的。传谣言的人,也是在看葛校长的反应,来猜测结果。但葛校长对此事的处理是:不回应。

他怎么可以回应呢?不光是从理智上来说,制止谣言是不可能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凭空猜测的事,你要去反驳,即使不给人越描越黑的印象,更会引来更多的猜测与质疑。葛校长相信,日久见人心,不说,就是最好的回应。

他内心深处对此事还有另外的愧疚。因为,他已经知道,这孩子的母亲是谁了。

那张纸条,就是写了冬子生辰的纸条,一开始就引起了葛校长的怀疑。最后,葛校长利用查档案的机会,再次翻了翻怀疑对象的档案,看到那人亲笔的字迹后,明白。冬子的亲生母亲,是自己原来的一个学生。

那是一个漂亮的学生,是个活跃分子,在高中时期曾经与同学谈恋爱,家长找到学校来,让葛校长教育。葛校长给给她谈过话,她当时表示听老师的,葛校长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就没仔细把工作做下去。

孩子丢弃后的大约一个月左右,那女生失踪了,家长报警后,警察还来学校,找过葛校长,因为是他的学生,别人来了解,那学生原来跟哪些同学关系好,让葛校长介绍一下情况。

公安正在找那个女生,几天后,长江里漂来了她的尸体,最后公安也找到与那女生谈恋爱的男生,经过侦察,得出结论,女生是自杀的。

女生是容城人,为了死者的名誉,公安就没公布所谓的私生子及恋爱的事,只是说因为感情问题自杀,而那个男生,因此而远走他乡,至今没有回来过了。

其实,女生是农村的,男生是城里的。他们的恋情受到双方父母的强烈反对。但是,孩子已经孕育,他们最后想等孩子生出来,双方父母看在孩子的面上,会同意他们的。结果,孩子生下来,双方父母听说后,更不能够容忍,要他们必须断绝关系。

未婚生子本来就被当成丑事,更何况,这还是双方家庭一直反对的恋情。女生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只得把孩子悄悄送到葛校长家门口。在最后的时刻,她相信,只有葛校长才是她孩子,最可靠的依靠人。这个世界,即便你对它完全失望,也有值得相信的人。

而葛校长,不愿意说出这件事情况。因为男女双方,都曾是他的学生。他当年,也分别给这两个学生做过工作,但最后因为觉得比较自信,工作做通了,就没继续做下去。结果,根本没起到良好作用,才导致女生的自杀。

教不严师之惰。更何况,一个学生,因为自己教育不到位,居然丢失了生命。对于葛校长来说,这事,自己负有巨大的教育责任。所以,对冬子好,不仅仅是感情,也是对自己教育失误的补偿。

这件事,他任何人都没说,包括桂老师。

男人对待问题的方式,就是自己处理,更何况,这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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