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阜成门护城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夕阳斜照,平添一抹艳色。
婚后的谢长锦经常来这里吊嗓子,河水跟东直门那边没什么差别,只是身边不再有那个抱着琴的年轻人。
谢长锦回忆起还在谢府时的日子。天还未亮,孟堂夹着琴在前头,她小步跟在后头跑,两人穿过繁华的长安街,似乎也穿过了举世红尘。
她气喘吁吁,抓着他的胳膊,问为什么要跑。
孟堂说这是在练她的气息,每天这样跑着到河边吊嗓,如果有一天大格格一路跑下来气息还不乱,就说明是真的成了,日后唱戏便不用怯场,怎么唱声音都稳。
谢长锦道,我又不是专业唱戏的,没必要每天跟着你累死累活地跑步,不如在家里睡觉。
孟堂就笑,说您不还是来了。
太阳从云层中跳出来,护城河上映着一轮红日,烟霞蒸蔚,旷寂无人。落日前的最后余晖,同朝阳一样,美丽动人。
空中隐隐有胡琴声传来,听到那声音,谢长锦不受控制地甩开衣袖,放开嗓子,腰肢款摆,风拂动她鬓边发丝,给人一个凄艳绝美的轮廓。
钱宗赶来的时候,在蔚蔚霞光里看到个红衣人影,清音袅袅,如同凤鸣。
谢长锦在唱戏,和着脑海中胡琴婉转的调子。
钱宗怔怔看着,一瞬忘了自己所在何方,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在那动人心魄的波光潋滟中,凄迷朦胧的霞光璀璨里,谢长锦越过护城河围栏,跳了下去。
水面溅起硕大浪花,碎成无数猩红色的夕阳。极美之后是极速的黑暗,落日终于滑下天幕,暮色四合,笼罩四野八荒。
钱宗只觉肝胆俱裂,脑中一空,发疯似地朝河边跑。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轻,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唱腔犹在耳,人已经寻不见了。
谢长锦的死讯传到谢家,大夫人震惊之下昏了过去,醒来后泪就没断过。钱家的人过来报丧,谢源叹息着让老二前去,自己却在书房里,瞪着案上的笔洗发呆。
谢长博敢去祭奠的路上,遇到了一身丧服,正从钱家出来的谢长安夫妇。谢长博打招呼。谢长安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脸上表情十分冷淡。
谢长博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与他们擦肩而过。
苏慕北回头看了眼,挽着谢长安手臂的右手紧了紧。
“走吧,别看了。”谢长安道。
两人到了车上,谢长安卸去一身伪装,瘫软到苏慕北肩头,喃喃道:“慕北,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告诉她。只是……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样,没想到孟堂在她心中的分量如此的重。我真的……该瞒着她的,就说一直找不到,总比人死了,永远没了念想好。”
苏慕北抚摸着他耳边鬓发,许久才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谢长锦在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情况下,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她虽然孤寂,情感上得不到依托,但仍旧有一个世俗中的容身之所。若是让她知道钱宗背着她,跟德国医院的外籍护士有染,她唯一拥有的世俗的羁绊也轰然倒塌。以谢长锦的性格,或许会跟钱宗继续生活下去,但这个人间毓秀的女子,就会彻底死去,从里到外。倒不如把那些龌龊的事情压下,纵然心灰意冷,心中只是悔恨,不会有怨埋。
谢长安不懂她话中意思,只是紧紧抱着她。
其实谢长锦的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很有可能是杀死孟堂一家的凶手,她无法继续跟这个冰冷的刽子手一起生活。对孟堂的思念加上对所处世界的厌恶,让她毅然选择了离去。香魂一缕随风散,跟着盘旋梦中的曲调,追寻心中的桃源。
苏慕北回想葬礼上钱宗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不解。想来钱宗是爱谢长锦的,只是这份爱情太过单薄,把大宅门的格格娶进家,新鲜过后,仍旧贪恋红尘中的刺激。他抛不下欲望,也不甘归于爱情的细水长流,朴实无华。
偶然一次机会,苏慕北与钱宗在酒宴上遇到。那位曾经还只能在诊室内偷情的护士已经名正言顺地站到了钱宗身边,一身高级定制的礼服漂亮优雅,将她的年轻貌美衬托得恰到好处。
陆谦诚也在旁边,他已是陆家财政的合法掌权人。他带着苏慕北来到钱宗身旁,与他碰了碰杯。
“谢家大格格的丧礼没过去一个月,钱少爷就迫不及待地把侧室扶正了。”陆谦诚半是戏谑半是讽刺地道。
钱宗脸上变色,他让身旁的女伴离开,望了同样神色不善的苏慕北一眼,冷冷道:“陆老爷生意场得意,也开始管别人的家事了吗?”
陆谦诚笑了笑:“我自然没那个闲心。只是为谢长锦不值。”
钱宗显然不喜欢别人提及这个名字,脸色很不好:“她根本不会在意!”
他冷冷甩下这句,就转身走了。后面的宴席中,苏慕北没再见过他跟那个德国女郎。
陆谦诚拉着苏慕北的手,把他带进舞池。
苏慕北随着节奏移动脚步,问:“他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陆谦诚把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轻笑道:“就是表面的意思。”
苏慕北垂头:“你是说其实谢长锦早就知道了他的那些风流事。”
“或许吧。”陆谦诚答得漫不经心,舞姿变换,顺势把嘴唇凑到她耳侧,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
苏慕北不满他这轻浮举动,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身体强势靠近,带着她转到舞池正中央。
宴会后没几日,陆谦诚突然打来电话,说那位谢家大格格的前夫,带着金发碧眼的情人去了德国,想必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让苏慕北很是厌恶,恶狠狠地回他:“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陆谦诚的声音很快活:“让你知道男人所谓的情爱有多么靠不住。”
苏慕北冷哼:“你可能忘了你自己也是男人。”
陆谦诚道:“所以我并没有跟任何人许诺过什么,也没有自忖深情,跟你家那位夫婿可不一样。”
苏慕北不明白谢长安是哪里招惹到这人了,为何总让他明里暗里的讽刺,心中不悦,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