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兄弟
陶思年听李铭硕言语中依然有意难平之意,恐他疯疯癫癫地跑出去,惹出什么事端来,一手扶门想要打开门出去追他。手刚一发力的时候又担心贾长歌误解,回头去看贾氏叔侄。
贾行忧虑地问贾长歌:“孩子,你确定这个人不会给你惹麻烦吗?我怎么感觉他并没有死心的样子。”
贾长歌扶叔叔坐到凳子上,自信慢慢地安抚道:“叔叔放心,我是欺君之罪,他是谋逆之罪,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谁也不敢动谁。”
陶思年回头,垂下扶门板的手,半信半疑道:“谋逆?他怎么可能谋逆?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说的他和景王的事是什么事?”
贾长歌见陶思年对李铭硕颇为关切的样子,冷笑一声,嘲讽似的说道:“陶老板有二十多天不去春晖观走动,你都不知道我那里出了什么西洋景。”
陶思年凝视着他,等他一一道来。
贾长歌低着头,脸上挂着神秘叵测的微笑,说着:“刚刚走的这个人,假托自己是安修师太的乘龙快婿,放着自己父亲的孝不守,却跑来我的道观给死去多年的岳母守孝,还扎了顶军用帐篷在我的道观里,夜夜在安修师太坟前望月,你说他的安的是什么心?”
陶思年恨铁不成钢道:“这个李铭硕,我已经命令禁止他去骚扰你了,他怎么还是一点儿没听我的话,居然都赖住在你那里,我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对我阳奉阴违。贾真人要是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我就算是拖也要把他给拖出来。可是,你为什么不派陈至谦去通知我一声呢?”
贾长歌不屑道:“告诉您又能怎样?你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住他,他是个地痞无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因为他赖住在我那里,害得我不得不以闭关辟谷的名义,呆在屋里好多天都没敢出门,我能躲到今日,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更没有想到,老天爷还把他那么大的一个把柄交到了我手里。如此看来,苍天待我真的是不薄。”
贾行小心谨慎地确认道:“难不成他和景王真的讨论过谋逆之事?”
贾长歌便把那天晚上他偷听到的景王与李铭硕商量篡权的事情说与陶思年贾行两个人听,他倒是十分公允,既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篡改李铭硕的立场,尽力去对得住这个人的清名,然而,也仅仅维系到这个程度而已。
陶思年听了李铭硕对景王狼子野心的批驳,心中十分宽慰,不权欲熏心,不祸国殃民,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这才是他认识的李铭硕,有理想有抱负的李铭硕。
他对贾氏叔侄说道:“要不这样吧,趁他现在还没走远,我去追上他,再安抚他一番,确保后日贾真人飞升他不来捣乱,如果他不听劝的话,我会想办法找人拖住他,不让他耍小把戏,给我们增加麻烦,贾叔父,我始终认为这个人只是任性冲动的公子哥而已,他从来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更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贾行望着贾长歌,一切听他裁断。
贾长歌面沉如水地应允道:“陶老板如果相信他的人品的话,不妨过去一试,。如果你们两个商量不来,起了冲突的话,我希望你能失手干掉他,青云观的后山有一个坑,我在那里-——”
陶思年最不喜听伤人性命的话语,连忙打断贾真人腥风血雨的想象力,满口应承道:“好了好了,我心中自有成算,不至于就走到那一步。“说完此话,他推门便出去了。
贾长歌站在门口,望着他被夜色和大雪渐渐涂抹掉的背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昔日枕边人的薄情、多年好朋友的欺瞒,李铭硕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心理冲击,他踉踉跄跄地走出青云观,在下山的道路上失魂落魄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山路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却还是时不时地被滑倒。
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了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屡屡摔跤的情形,开始狂奔起来,一边狂奔,一边嘶吼,拼了命地发泄心中的愤懑,最终,他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在一段坡道上像一个滚石一样,连滚带翻地摔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在焦灼地呼喊他的名字:“踪潜,踪潜。”他还没有分辨出那个声音是谁,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陶思年的怀里了。
辨认出寻他的人是陶思年之后,他发现自己还在昏倒前的那段路上,他垂头丧气地问陶思年:“我昏了这么久,你都不知道把我挪挪地方吗?你是不是想让我冻死在这里?”
陶思年还像以前和李铭硕相处时那样轻松诙谐地说道:“不久,我才掐了你的人中没几下,你就醒了,我都不知道你是真昏倒还是假昏倒。”
“掐我的人中?”李铭硕不相信他一般,冷笑一声,说道:“你干嘛不掐我的脖子,直接把我掐死就好了,省得我活着膈应你们。”
陶思年钻到李铭硕腋下,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说道:“前面有个荒废的小屋子,我扶你到里面去包扎伤口,你的头受伤了,在流血。”
李铭硕这才感受到额头上有一块地方嘶啦嘶啦的疼,天气很冷,以至于他都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他在陶思年的搀扶下站起来,刚想迈步向前走,忽然右脚下一阵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原来方才那一跤摔得不轻,他的脚踝摔肿了。
“哎,我上一辈子肯定是欠你的。”陶思年摇头叹气一番,只好把好友背到身上,一路上战战兢兢,又是山路,又是雪地,心思全都用到走道上,李铭硕骂他挖苦他的那些话都没有听到心里去。
好不容易走到了山路旁边的小房子里,陶思年先点起一堆火来,取着暖,照着明,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条来,给李铭硕把脑袋包扎上,然后就着火堆把手烤热了,再给他揉脚踝。
李铭硕背靠在墙壁上,坦然地享受着陶思年的精心服侍,一面嘴特欠地挖苦人家:“老陶,你能不能拿出点情敌的样子,我也好揍你一顿出出气,你说你现在这个熊样,让我揍你都师出无名。”
“谁跟你是情敌啊?都全是你一厢情愿自封的罢了,我要真有情敌,那也不是你。”陶思年不屑地反驳对方,手里丝毫没有停下来。
“不是我?那会是谁?她跟我生了个闺女,又跟你生了个儿子。咱们哥俩儿这是什么破缘分,真成了穿一条裤子,娶一个老婆的兄弟们了。”
陶思年停下手来,靠近李铭硕,眼睛中闪烁着篝火的光芒,他认认真真地逼问对方:“驸马爷,你当年从杨季卿手里横刀夺爱,你就当真一点儿愧疚感都没有吗?你就一点儿没有顾虑过杨季卿和冬儿两个人中任意一个人的感受吗?安修师太的死,和你一点儿干系都没有吗?”
李铭硕沉默了半响,心服口不服地回道:“杨伯卿陷害我父亲在先,我不过是救我父亲的同时考验了他们一把而已,没想到他们那么容易地就随了我的愿了,反正我也是正在朝思暮想的关口上,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你问过吗?你听过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吗?你放弃亲生父亲的丁忧,死皮赖脸地住到春晖观去,他可有片刻想在你身边逗留?他可对你念念不忘过?”
李铭硕不言语。
陶思年见他哑口无言,语气转做温和:“你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向来是不晓得爱而不得的滋味,没有缘分强行制造缘分也要上,为了你所谓的缘分,有的人死于非命,有的人身陷囹圄,有的人年少夭折,缘分本来是一件很美好的东西,却生生地让你做弄得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我就不信,你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
“爷,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了。这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李墨戈的声音再次在李铭硕耳边响起,这声记忆深处传来的声音让李铭硕泪目。
他噙着泪的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他双唇微微颤抖着,说着:“其实我在来的路上就想过了,我决定放手,成全你们,成全你和冬儿。可是我总是心有不甘,总是幻想着她能承认她对我有过片刻的温存,如今看来,终究是我自做多情了。”
陶思年忙完了正骨大夫的活计,和李铭硕肩并肩倚在墙壁上,严肃地问道:“景王打发走了没有?”
“没有,我想等着贾真人飞升后再赶他走。”
“你不用赶他走了,你回去后就把他的事情上报给皇上,他这种人觊觎皇位已久,不是你三言两语能打退得了他的,他现在还没有举事,被发现私自入京,顶多只是会被削了爵位,贬为庶民,可是你与他私下来往,你的处罚会比他更严重,听我一句劝,争分夺秒,先发制人,把主动权及早握在自己手里。”
李铭硕打着哈欠说道:“好吧,我明天就照你说的做,我困了,我先睡一会儿,你给我看着火儿。”
陶思年看着分分钟便进入梦乡的李铭硕,心疼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把火挑得旺旺的,又把自己的斗篷给他盖上。
后来他也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李铭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还把自己的貂皮大氅留给了他,所以尽管火堆早已经灭了,他仍感没有感觉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