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别离(一)
李希尧只是怔在那里。因为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手指上,那因沾了油渍而发出的涟漪光泽,正伫立在灯火阑珊间,闪着潋滟的华彩。
香卉顿了顿,看着面前的李希尧,又望了身旁的李婶。只是一阵道谢。
“谢谢你们这几天的照料,香卉无以为报。只能……只能……”她咬了咬牙,然后突地从凳子上起身,跪在地上,“只能向你们磕头了……”
李婶一怔,赶忙过去拉了香卉。
“你这又是何苦?钱小姐,我一直都当你是自己人!”李婶说着,那眼眶不禁泛了红。
眼前的香卉见李婶这般,只是不忍,然后便开口劝慰道:“婶子,我都说了自己不是什么小姐。我是穷苦丫头的命,您这样,我真的受不起……”她说着,不觉也感到眼眶湿润。冰冷的脸上,一股热流汩汩而落了。
心中,终是不舍。因为这突然的相聚或者分离。
有人,来了。之后,也走了。只在生命中扮作了无关痛痒的角色。然而,人终是会怀念。因为有些不言而喻的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植入了脑海,埋在了心间。
灯火中,只看到李希尧一张年轻的脸。十九岁的年纪,不可限量的未来。只是站在那儿,便让人觉察出一阵异样的光鲜。
香卉敛了神色,终是抬起首,直视了他深邃而黝黑的眼。
“你非走不可?”他开口询问。细小的语气,是因为没有理由让她停留的压抑。然后看着她,在彼此相交的眼神中,想尽办法要送她一个美丽的借口。
“是。”她点头。肯定的语气,倒存了一丝凛冽的倔强。
她终是不属于这儿。这个同样大雪纷飞的城市,这些不同以往的人。所有的一切,终将远去。沉在心间,慢慢地融化,直至变作一个极浅淡的影儿。
李希尧笑了笑,嘴角不由得划过一个苦涩的弧度。
“我明日送你。”他顿了顿,似乎是怕她不懂似的,又重复:“我明日开车送你!”
……
这一觉,倒是睡得极浅。许是因为心中藏事的缘故,让她的心,终是不宁。
梦中尽次出现了她近些时日所遇见的一切。有惊惧,有哀伤,有快乐,有安定。这些繁复的情绪在梦中痴痴缠缠。缭绕蒸腾,仿佛不休。
可自己,终究会怀念吧!怀念梦中的人和事。因为怀念,所有人生才会变得丰满,才会丰盛。带着亲切的情感,渐渐拼凑,渐渐组成一个辽阔而完满的生。
她淡淡地想着,然后望着那外间泛出微微鱼肚白的天色,小心翼翼地穿了衣服下床。
同屋子的李婶似乎察觉了动静,从睡梦中醒来。
“怎么这般早?天还没亮呢!”李婶说了一句,迷迷糊糊地语气倒是携卷起一阵和气。
香卉点了点头。可是一想,在这黑灯瞎火中点头,李婶是看不见的,便小声开口说话了。
“我睡不着,想去外面走走。”淡淡的语气,然后便不再说什么。一阵窸窣的响动后,她便开了房门,一个人出去了。
冬季凛冽寒啸的早晨,各处都是一片万籁俱寂的模样。及眼处的黑暗,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渍,携着莫名而感伤的情绪。一同在等待黎明的到来。
空气中,只一片清冽的气息。仿佛在呼吸之间,便沾染上了那让人涕泗横流的风寒。茫茫的白雾似水流淌出。在那脸侧眉梢,碰撞出一阵决绝的剪影儿。
因为下了一夜大雪的缘故。那院子各处,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致。厚厚的沉甸甸的积雪,如同一团团开到极盛的棉花。累积在天地中,将这风刀霜剑的一切,只湮没成一丝可爱的温柔。
她抬眼望了黑压压的天幕。如今,这雪终是停了。
她淡淡地想着,然后转身进了厨房。想下厨,为李氏母子,做最后一餐分别的早筵。
四处,只一片寒冷乍起。呼呼的寒风,吹在身上脸上,只一片刺啦啦的疼。包覆着其中之人,好似想连这天地中最后一抹温暖,也吞并一样。
一阵忙碌。
和面,洗菜,熬粥。各色的手艺尽显。小小的厨房一阵热火朝天。热烘烘的蒸汽伴着咕嘟的米粥升腾,喷薄而出的香气晕染弥漫。连带着那清炒的但油腥却少到可怜的菜式,也都一并放射出令人沉醉的光。
香卉认真地做着这眼前最后的晚餐,心中只是泛起一丝难捱的情愫。淡淡的撩拨着心弦,汇成不舍与惆怅的细流。在心间流窜,仿若不休。
身旁,那屉子里新蒸的窝窝头到了该出笼的时刻。香卉使尽大力地将那竹制的屉子掀开。顿时,一阵白雾弥漫。烟雾滚滚,热气腾腾。
她细心地将那一个个成型的如同小笋似的窝窝头码在几案上。方想在再掀另一屉。那身旁却突传出一个人声。
“香卉……”淡淡的声音,却只将那本是全神贯注的香卉,吓得魂飞魄散。
“啊——”她惊得叫出声来,但是很快的,便望见在那淡去的白雾中,隐隐现出的人影。
“李大哥。”她惊诧地说了一句。虽是疑惑的语气,但却是打招呼的口吻。
面前的男子,正穿着松松垮垮的布衫。原本挺拔的身子被这样松懈的衣物,另衬出一丝慵懒的温柔。
而他,正看着她。隔着这并不浓郁的雾气,他直望进她的眼。带了一丝迷惑,与淡淡的闲愁。
“你怎么现在就起了?这天色还早!”香卉说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外间的天。
那天幕虽是比方才亮堂了很多,但终究因为雪落雾浓的缘故,让天地之中,只嵌进一抹晦暗。
李希尧顿了顿,然后羞涩地将眼神从香卉身上移开。
“我去督军府借车,我说过今日会送你的!”他说了句,认真的语气。倒是让香卉的心中晕起一阵莫名的甜。
“没想到你也这么早起床,还做了早饭。”他看着那还未完全准备好的饭食,说了句,“我会吃的!我现在回房换衣服,去去就来!”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开了房门,走出去了。
没过多久,当李希尧换好衣衫,梳洗完毕,香卉的饭食已然做好了。这时候李婶也起了床,看到兀自忙碌的香卉,一阵感慨。
“你起这么早原来是在做饭。我这做长辈的倒是惭愧。”她说了句,然后袅袅走了过去,拉起香卉的手,“若是你是我闺女该有多好,我做梦都想有你这样的女儿!”李婶说了句,再也忍不住又落了几许眼泪。
身旁的李希尧见了,只是摇头。
“娘,这大清早的,掉泪可不吉利!”
身旁的香卉见李婶这般,又听李希尧如是说,只是附和。
“是啊,婶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回了千福镇,有空还能常来探望您。您别太难过!”她说着,可是不知不觉中,声音竟也变得哽咽了。
身旁的李希尧又是一番劝。然后招呼着二人吃罢饭食,便一个人匆匆往督军府行去了。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