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倘若时空可以重合

第57章 倘若时空可以重合

汕头大学校园里。

礼堂的草坪上,有一队“红领巾”走了过来,一个挨着一个,队形松散。

除了一两个衣服稍微好些外,其他的都略显破旧,多数衣服上打着补丁,有的干脆露出小洞来。全身上下色彩最鲜艳的要属脖子上那红领巾,虽然它们上面还残存着斑斑墨迹。

生活的艰辛,对于小孩似乎并不是很大问题。他们个个眼睛闪着光,这边看看,那边望望,似乎来到了童话王国。

一个看似老师模样的中年女人在边上,不断发出低声警示,艰难着维持着队伍的整齐。

来之前,她已煞有其事地开了一个班级扩大会,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要穿着得体;二是要保持安静和秩序。因为这次是要去参观“大学”。

大学是什么呢?就连班里成绩最好的孩子也解释不了。如果要论“大”的话,天应该就可以称为“大”。同学们私下估计“大学”可能跟天一样大。班里有一个锅盖头男娃也赞成这个方向,不过他认为,应该不是“一样大”,但应该不会比它小太多。

这会,锅盖头也在队伍之中,大大的眼,圆圆的脸,看上去天真得有点发傻。他一边好奇地张望,一边不由自主地想些杂七杂八的事。

他记得老师说她的理想就是上大学。

理想?跟天一样大吗?一样遥远吗?

他费劲着想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

他又记得老师说过,大礼堂前面那个花坛种着漂亮的“台湾草”,柔软得像毛毯一样。他本来打算要躺在上面好好感受一下,不过老师说“只能看,不能动”,更别说躺了,有点失望。

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老师说,大礼堂里面铺了一种叫大理石的地板,光滑得像镜子一样,人要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可能会滑倒。奇怪!怎么会有人把好东西铺在外面呢?他想到了家里的又粗又暗的红砖地和将它们拼接在一起的“红毛灰”(水泥)。

不一会,他们就分散开来,在老师的严密监管下,开始了参观。

锅盖头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台湾草”,趁着老师不注意还偷偷摸了两把,感觉比家里的被子还柔软。他打定主意,回去一定要跟小伙伴们好好吹吹,毕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想到这里,他又替那些要帮家里干活或者交不起费用而不能同来的同学感到惋惜。

后来,他又来到大礼堂。里面有许多图,他一点兴趣也没;还有许多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就是那个叫大理石的地板让他兴奋得像见到骨头的小狗。

有几个同学在大理石上东歪西扭的,站都站不稳,咿呀呀地边笑边叫。他们就想多玩一会,锅盖头想,默默地滑了几下,一种神奇的感觉传遍他一身。难道大学是很滑?理想是个镜子?锅盖头颇为自己大胆的想法感到骄傲。

“嘿,小孩。”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锅盖头随着声音看去,一个戴着灰帽子的怪叔叔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

锅盖头仔细打量了灰帽子叔叔,好像有一种莫名的亲密感,但他仔细搜索了下记忆,一无所获。

“你认识我吗?”灰帽子叔叔挑了挑眼眉,俏皮地说,“…你应该不会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哦。”兴许是为了证明他所言非虚,他又说,“你叫某某,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锅盖头脱口而出,十分惊讶。

“我就知道啊,我还知道很多关于你的和你未来的事…你…想听吗?”灰帽子叔叔扬着嘴角,一脸的得意。

锅盖头吓坏了,这怪叔叔说的都是什么怪话?听外婆说,能知过去和未来的只有金石镇大寨的“大老爷公”,莫非?他想都不敢往下想,只想溜。

灰帽子似乎看穿了锅盖头的心思,一把拽着他的胳膊,说道,“要走可以,不过你得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锅盖头下意识地望了望周围,老师和同学们都在视线可及的范围之内,就放心了一大半。

“你有什么理想?”灰帽子叔叔问。

怎么大人都喜欢说这些难懂的东西呢?锅盖头想,挠了挠头,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把刚才得出的结论说出来。

“不懂吗?”灰帽子见锅盖头一副愣愣地模样就问,又解释道,“就是说你有什么愿望,或者说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愣了有一会,锅盖头似乎听明白了灰帽子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书包,里面有“酸包”“华丰牌快食面”和纸盒“菊花茶”,还有饼干和九制陈皮什么的。

这些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对他来说,能吃一顿都是零食的饭就是一个不错的愿望,当下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吃,如果这也能称得上理想的话。

灰帽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放开了锅盖头,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说,“去吧,去吧,好好玩,好好吃。”

灰帽子走到一段校园路上。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路灯早早打扮好,精神抖擞。同学们来来往往,嬉戏打闹,挥霍着青春的热量,不时还会款款走来一两对正昵昵细语的情侣,惹得单身狗们一脸羡慕妒忌恨。

无论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这条小道每晚的戏码都千遍一律,而且还将日复一日的演下去,像极了肥皂剧。不同的一些人来了又去,一些人去了又来,演员们都是些过客。

一个穿格子衫的小伙走得很慢,垂着脑袋,就好像刚刚被陪审团裁定为极刑那样,蔫蔫的。

格子衫并不属于这里,但他有一个喜欢姑娘在这里读书。两个小时以前,他鼓足半生的勇气将电话打到了姑娘宿舍。

他们谈天说地,东拉西扯,聊得很好。说着说着,姑娘说觉得无聊。实际上,这应该是一个结束谈话的信号,只是格子衫迷在局中,未能反应过来。

他喜欢她很多年,也曾轻轻表过白,虽然没得到回应。他很在意姑娘,平时要是听姑娘说不开心,自己也会难受好一阵子;听到姑娘受欺负,更是义愤填膺,巴不得马上把别人碎尸万段。

姑娘无聊,他觉得该做点什么,好像上天在某个时刻已经赋予了他某种特别的责任。

本来,我觉得这可以称为爱情,还善良地觉得它高于求偶。后来我发现,爱情终究也是一种求偶策略。正如那话:爱情好像个漂亮的厕所,为拉屎找个合适又安全的外壳。

“那怎么办?”他说。看似不知所措的回答,其实潜台词就是说,如果天上那个月亮能消解你的无聊,那么只要你愿意,我就去帮你摘下来。

上天有时候会赋予人们高尚情操,伟大得能感动全人类。

姑娘并不理解格子衫的情感,有点开玩笑地回应道,“那你来陪我呀。”

格子衫想都没想就说,“嗯,那好,你等我。”匆忙中,他们结束了谈话。

其实,格子衫心里犹豫过的,因为他家离汕大有20多公里,而且夜间交通非常的不方便。求偶会计算成本和利润,但是爱情的话,只是天经地义,要求既不过分,也无法拒绝,更无法抗拒。

天很黑,但格子衫却觉得自己跨上了白马,月光聚成一束照在他身上。如果说地球是个舞台,那他就是这个舞台上的主角。

一个半钟头后,格子衫来到汕头大学。他记得以前来过,但还在他很小的时候,只依稀记得“台湾草“和“大理石”。

在校园里的一个公用电话,他又一次拨通了姑娘宿舍的电话。

话筒里嘟嘟嘟的时间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是遥远山头发出的呼喊。

“你好,请问找谁?”终于,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麻烦叫某某听电话,谢谢。”格子衫尽量压抑住紧张和兴奋,说道,他甚至能听微微颤抖的声调。

“她不在,出去了。”接电话的说,肯定又干脆,也没有进一步探究的意思。

“吓?出去了?嗯…那…算了…谢谢。”格子衫说道。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场景,却从没想到会是这个。

原来,这个玩笑本身真是一个玩笑,格子衫走在校园的小道上这么跟自己说。认清了现实的他并没好受很多,而堕入更大的痛楚中,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将他击得体无完肤。

“其实,你应该振作起来。”灰帽子走到格子衫跟前,说道,“人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只要你正确认识它,每一件都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格子衫瞄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幽灵一眼,一脸不屑。如果不是痛到说不出话来,他肯定会怒吼,“滚开,死苍蝇!关你叉事啊。”

灰帽子仍不依不饶地跟着格子衫。

“这么说吧…”灰帽子改变了策略,“如果上天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得到一个缘分,然后花光你所有的缘分,你愿意吗?”

格子衫没回答,不过确定的说,他简直求之不得。

也不知道爱情是谁发明的,反正它害苦了人类。拥有时,被爱的感觉催眠;没有时,又被爱的幻想占据。最残酷的是,到头来真相全他娘是进化压力使然。

灰帽子徘徊在校园中,他要去找一条校园食街。

他给姑娘发了个微信,问了食街位置。姑娘很快回复,他道了谢,她也没多问什么。

一片黄叶从树上飘了下来,好像书签一样夹在时间里,让这一刻不至于太过平淡。

如今,他和姑娘都已成家,各自既没爱也不恨。因为,他们所深爱的彼此都存在于过去的年代里。在这个年代,他们也就是相识一场。如果非得有个程度,那就比路人甲乙强一点吧。

食街人很多。

灰帽子呆立路口,极力搜寻记忆,可并没多大帮助,眼前的一切陌生得令他震惊。“我是记错了,还是失忆了?”他纳闷,明明来过很多次,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人群中,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目光所及处是一个穿着蜡染连身裙的姑娘,短发下面挂着灿烂的笑容。

“她?!”那正是灰帽子脑里无数个画面中最最永恒的一个。可当他再次在人群中找寻时,姑娘却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灰帽子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把心思都集中姑娘身上,以致把所有东西都忽略了。想到此,他便不再纠结。

一家店里,灰帽子点了个牛肉。这是他最爱吃的食物,每次姑娘都会帮他点一碟。“这么重要的日子应该有个酒。”他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献祭的仪式。

外面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谁。霓虹灯投过落地玻璃照得一片眩晕。

短发姑娘又出现在落地玻璃外,灰帽子装作若无其事,生怕她又消失。

突然,姑娘身边掠过一个人,好像是格子衫。灰帽子这才恍然大悟,“哦,后来他们是在一起了。”那个晚上,格子衫得到了一个缘分,在那段校园的小道尽头碰到了姑娘,后来就在一起了。

格子衫好像也看到了灰帽子,对着他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似乎在说,“嘿,哥们,你回不到过去了!”

灰帽子举起了杯子,向格子衫致了致意,一饮而尽,心里说道,“我早就明白了,不过还是谢谢。”

如果不是因为培训,故地重游,我从来也没仔细想过跟汕头大学的联系。

“锅盖头”就是少年时代的我,那个参观的场景真实存在于1985年的某一天。它清晰得触手可及,那可能是有原因的,但我一时半会说不来。

格子衫就是青年时代的我,这个场景也真实存在于1999年的一天,它开启了一场奇妙的旅程,让我久久回味,今生难忘。

灰帽子就是2020年的我,虽然不是很特别,但它好像药引子,引出了两个美丽的片段,我也希望记住它。如果跟汕大还有缘话,那它也是不可缺少的一环。

回忆这些片段时候,心里是满满的幸福,好像回到那个天真无邪又有爱的温暖时代,虽然内心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不舍。也正是不舍,让回忆变得更加美艳动人。

于是,我想如果现在这个时空能跟过去那些时空重合的话,我会跟那些我说什么?然后,我就在文字的世界里让灰帽子、锅盖头和格子衫在同一个时空里相遇了。

刚开始,我想,对于锅盖头,我应该鼓励他努力学习,有积极的理想,为将来努力。对格子衫,我应该告诉他,恋爱并非生活的全部,他可能为此要付出代价和浪费很多的时间。

然而,写着写着,我却发现,我要说的这些不正是长辈们和书里的教诲嘛。这样的话,我岂不成了一说教的?难道我这半辈子听过的说教还少吗?

心中暗暗心疼了自己一下下。

人们可以传授许多的经验给你,也可以帮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唯一不能的就是代替你去体验生命。即使灰帽子已经知道锅盖头的未来和格子衫的命运,也是于事无补。

如果不是自己去体验,去成长,锅盖头无法成为格子衫,格子衫也不会成为灰帽子。

人生是一段体验,只有自己去走,走过了才懂。

倘若时空真的可以重合,我想说的,也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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