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五十七:又又迷路了?
第四十年八个月零二十二天
越往东行,空气就越潮,极其仔细去闻,能感受到淡淡的咸湿。
天气并没有凉爽多少,但劲风倒是不时与我们相遇。
——————
这驾马车足有六对大轮子,四马并驱,由于特殊的构造和魔法加持,就算奔行在凹凸不平的林间小路上,也不会带给乘客太大的颠簸感。
虽然我见过更大更豪华版的,但是在这种人烟稀少的郊野地区,能找到这样一个不太贵又方便的代步工具,已经很让我满足了。关键的是,这趟马车是附近几个小村镇之间固定的交通方式,识路的车夫帮我省去了不少认路的麻烦……
在精灵王国,公共交通网不太发达,但也还是存在的。几大地区间,比如永恒之树和伊芙谷,每天都有民用飞船来往,供出行者搭乘。而在地面上相隔较近的地方,就通常是由这类马车作为代步工具了,固定线路,也固定价格。
但当然,你若有钱,完全能自己包下一驾马车随意来往各地,又或者像富人家一样,饲养私人马匹、申报私人飞船……
在这驾半旧不新的马车上,排布着十几个座位,陈旧破损的天花板与墙壁上面还有着乱七八糟的涂鸦,关不紧的木车门随着震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好在速度还算可以,不知多大年纪的老车轮飞速旋转,击打着土地,碾压树枝的声音铿锵劲脆。
我们上车时,车上坐了少一半的人,一路前行,经过好几个村镇,到最后一站又下了两名乘客,车上便彻底空了。车夫说,这里是他这驾马车的终点站,再往前还有没有村镇他就不太清楚了,马车途经的线路也不是他规定的。
我问他这里距大海还有多远,他想了想,不太知道,但肯定不远了。于是我给他加钱,让他载着我们尽量继续往东走,他看着我递出去的金币,笑眯眯的摸着脑袋说,反正也不急着回去归还马车,就顺便加加班,帮我这个忙了!
于是,一辆空旷的大马车,载着我们,离此行的目的地越来越近……
什么?
场景跳太快了?
前一幕还在老板娘的茶馆?!(小希探脑袋入画:是这样的呢,妈妈。)
行吧。那之后发生的事还需要多说么?小女孩喊着“姐姐”,扑入了老板娘的怀中,就像遇见失而复得的宝贝,紧紧抱住了她。
除了她,在场所有人,包括小希,都被这一幕惊愕得怔愣住了。
缓了好一会儿,老板娘才第一个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光如火星般重新点燃了她的眼眸。她举起发抖的双手,抓住女孩的肩膀,艰难的开口,低头向她问道:“你、你叫我什么!?”
“姐姐啊!”女孩瞪着闪亮的大眼睛,仰头直视着,大声道,“你这么久都去哪里了呀?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没找到,我很想你啊!你居然在这里啊!”说着,女孩好像有点委屈甚至不高兴起来了。
“你确定你看见的是我?!我……我的脸,你再看看,我我……我的腰,你你看见的不是水桶腰吗?”
“什么呀?”女孩糊涂了,看了看,一歪脑袋,“咦?这么一说,姐姐你好像真的有点胖了,是不是偷吃太多点心了?”
“不不!我乱说的,你别看了!别看了!我……我,我也想你啊!姐姐也想你的!好想你!”老板娘语无伦次的,一把抱住了她。
或许现在应该叫她商会大小姐更合适了。因为在我的眼中,随着女孩认出她来,老板娘雍容的中年妇女形象就开始转变了,缩小变成了一名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子,纵使泪如雨下,气色灰暗虚弱,也难掩她的容貌资质。
下意识的,我回头望了眼会长大人。
他全身僵硬得像是个木偶人,有看不见的线吊起他的一条胳膊,脚下飘飘浮浮的,把他提了过来。他看着蹲在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知道该先问谁,全然没了原先的镇定自若,喘着气,指着他的小女儿:“你……这……你叫她什么?!你可给我看清楚了,不准乱叫!!”
“你凶谁呢!”小女孩不服气的抬起头来,瞪他老爸,“没看见姐姐在哭吗,还不快点安慰她!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哼!”
“这……这这。”堂堂会长大人手足无措,原地手背拍手心,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求助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
“三年之失,却不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沉吟道,摇头。
会长大人半张着嘴,脸色白了七分,晃动的眼珠像是失焦的光点,回过头对上了他大女儿的目光。大小姐紧抿双唇,如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句,无力的眼神中充满复杂,有埋怨,有心酸,但更多的还是道不尽的需要关护的委屈。
她试着想站起来,却一下子脱力昏倒过去,会长大人赶忙扶住她。在他双手抱住她的那一刹,他眼中的混乱终于开始统一下来了,我知道,现在他看到的眼前人,正是他找了三年的女儿。
因为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外面不少本打算去广场中央参加活动的路人,他们驻足观望,有些人手里正举着火把,火光将这里彻底照亮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太累了。”我放下大小姐的手腕,对会长大人说,“带她回去好好休养吧。根本问题已经解决了,但这些时间里的遭遇……她不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彻底恢复的。”
“她……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会长大人哑着嗓子问我。
我犹豫了下,摇摇头:“还是等她好些了,让她跟你说吧。”
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人已经找回来了,而且,我也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一切其实都是他的另一个孩子做的……
经历了这件事后,我在镇子上又待了两天,才终于得以告辞。
当我再次见到商会少爷,也就是之前林中别墅中的那位青年时,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直认不讳,甚至根本没有反抗或有要逃跑的意图。不过,他跪在家中大堂前,面对他愤怒的父亲与脱难的姐姐,也并没有说出一句道歉的话。
小希问我,他一定是坏人了吧?
我想了想,回忆了一下这位少爷各个时刻的神情目光和举止,却微微摇头,回答说:“他只是做了不好的事。”
小希不解。我说,就好像你最开始一定觉得那位小姐姐很无理取闹、骄横跋扈吧?可事实上她只是直言快语、毫无心计,她的眼睛是真的天真纯净的,不受任何复杂的迷雾遮拦影响,所以她才能一眼认出她的姐姐。
或许,我想……她才是这商会一大家中,最不受钱财外物影响的了。
这件事对他们一家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好事,但,失而复得又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情之一了。
大少爷释放出了他心中的压抑,根据他最后时刻暗松一口气的微表情,我相信,这三年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他也通过真正经历,认清了一些曾以为得到就能满足的东西……而三年老板娘的身份,带给大小姐的肯定不只是沏茶做糕点的手艺,有了这三年刻苦铭心的磨砺,以后不管她是否真的继承商会,也一定会有更通彻的人生……
临别时,会长送我到镇外,还依旧试图挽留我多待些日子,我问了他个问题。
“你这么擅长经营与赚钱,辨别钱财真假的能力一定很出色吧?”
“是……算是吧。”他不大明白。
“那现在呢?现在你最希望你的眼睛善于辨别什么?”我又问,他像一下子被难到了。
不打算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我转身离开,朝他摆摆手:“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为了赚钱做过一些不光明的事,所以才害得家人倒霉……但这次毫无疑问是女神对你的宽容,以后,但行善举,明留人心吧!”
……
也许是我自己对一些道理也还不是领悟得很透彻,所以,我总想要趁小希还小的时候多告诉他一点,让他能少走一些我走过的弯路。
可,这傻小子现在坐在我腿上,趴在我身前睡得香甜,歪着脑袋,口水差点就要从半张开的嘴巴里流到我的衣服上了!我想还是算了吧,有时候,年轻多走点弯路也不是啥坏事……每一条弯路都是人生画图上的一笔浓墨重彩啊!
脚下,这马车防颠簸的功能好像老化不少了,但这不规律的震动却又莫名的催人打呵欠,让人在摇摇晃晃中放松得想睡觉。
窗外掠过一棵棵各有特色的树木,反正路途无聊,瞧着小希睡得这么舒服,我也忍不住垂下脑袋,打起了盹。
不知多久,才被停车的声音打断了睡眠。
外面仍旧是千篇一律的树林,我揉揉睡眼,出声问道:“怎么了,师傅?是到了,还是前面没路了?”
“没……还没到呢!大、大概是马有些跑累了,我停下来看看情况!”车夫大叔响亮的回应我,但语气明显有些不自然。
我狐疑的从车厢里探出脑袋,马车前方的确还有路,而且,越向东行树木貌似越稀疏,供马车通行的道路是更宽敞了的。但是,我转过头一看车夫大叔,却被他惊了惊,他竟满脑袋冒着冷汗,神情中有着难以隐藏的慌乱。
“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问。
“没、没。”他抹了把汗,扭头对我扯出一抹笑,“我没事,你放心回车里坐着吧……等、等休息一会儿,我就马上继续出发……”
我怎么可能相信他这话。又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森森的树木挂着并不茂密的枝叶,仿佛一位位伛偻干瘦又矮小的老人,在不佳的天色下,透着几分不切实的阴森恐怖。
突然,我注意到了侧前方一棵半倾斜的树,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很像一只野兽……这树,让我眼熟。
“我们之前好像来过这里。”我出声道,瞄向车夫大叔,“我见过这里一次……你在兜圈子?”
他见我如此说,也不再隐瞒,颤着声音说:“其实……这是我第三次到这了。”
“什么!?你带我们兜了三圈?”我声音提高了。
“不,我不是故意的!”他连忙摆手,指向前方,“前面就一个方向,我根本就没拐弯,但每次不知道为何都会绕回来……”
“是迷路啊!”我看他,“你对这附近的路一无所知吗?”
“我以前是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车夫大叔垂下眼睛,语气却又不太服气,“但我驾车这么多年,是不可能迷路的!再说,还有指向标呢,一直向东,怎么也不可能这样啊……”
瞧他不像胡说的样子,我认真盯着前方的路,然后朝他道:“那行吧,我看这里离海边也不远了,您先回去吧,我们自己往前走走就好。”
“这……”车夫大叔像是有些为难,“这里荒无人烟的,又这么诡异,你还带着个孩子……恐怕不安全吧?要不还是跟我一起回去,我去问问有没有来过这边的同事,让他们再载你们来?”
“没事的大叔!我心里有分寸,您放心吧!”我朝他笑笑。
他见我坚持,也没再说什么,无奈的轻叹口气,弯身从他座位底下的储物箱里掏了掏,取出两个连着拉环的圆棒递给我,上头涂有红白相间的警戒颜料。
“好歹也是公家的马车,这是标配的信号弹,以防出事故或失踪什么的……我从来就没用过。你拿着,防万一啊!”车夫大叔说。
我抛了抛两根有些落灰了的信号棒,心里虽然对这位车夫大叔的过分紧张有些哭笑不得,但也还是挺温暖的,朝他笑着谢道:“那我就收下啦!大叔你回去的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呀!我机会我会给你写感谢信的!”
大叔扯着嘴笑了笑,然后便架着马车调头离开了。从他最后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还是有些急迫的想要离开这对他来说很“诡异”的地方的……
待他走远,我回过身,重新面对前方的树林。
抖了抖小希,他明明已经醒了,却依旧软绵绵的靠在我的肩上眯着眼睛,我向他提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唔……我不知道。”他想也不想就摇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有一层能量屏障。”我走上前,凭着感觉,将手掌缓慢的往前伸,直到触碰到一层无色的墙壁,像一张无力的网。
“可是,”小希终于肯睁开眼睛了,嘀咕道,“凯尔舅舅说,因为王国的东面只有大海没有敌人,所以这里的边境戒卫也很少……为什么会有屏障呢?”
“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我继续伸手感受着,低声说,“因为这能量并不是人为的,像是大陆边缘自然而然产生的,只有残缺的几处,并不完整……我猜,越过这里往前,环境就要越来越差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小希抓抓脑袋,“一头冲进去会像之前的马车一样回到原地吧?妈妈你要放大招吗?”
我笑了笑:“这就是我需要你记住的了。这里的屏障说强不强说弱也绝不弱,因为这是属于自然本身的力量,面对自然,我们一定不能强逆而行。因为我们的能量和生命就是源于自然的,所以,我们应该试着学会融入其中,才能……”
我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手臂缓慢向前。直到身个身体都顺利越过了这层“网”,眼前的景象虽没有什么改变,却仿佛抹除了一层迷雾般,豁然开朗!
当然,如果稍微绕一绕路也能越过这里,但是用这种方法,不仅能借机让小希开开眼界,还能满足满足我自己,岂不两全其美?
继续前进!
……
两个小时后。
小希头戴着一顶灯帽,艰难的从比他还要高的杂草中钻出来,看着脚下向前延伸的一望无际的荒芜之地,苦着脸对我说:“妈妈,咱们又迷路了……”
对于这个情况,我除了有些尴尬,也狡辩不了什么了……因为四周只剩寥寥几颗还有点标志性的枯树,除了身后被我们强行走出来的一条“路”,其余的就都是盲目生长的荒草了。
而且更糟的是,灰沉沉的乌云不怀好意的聚在天空上,让大半夜的野外不见一点光芒,这要是再下起雨来,根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