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四：意外
——————
这一天下来，流云表现的好像完全忘记了在厨房里有过的碰撞，或者，他才是那个真正没有将之放在心上的人。餐桌上，他口若悬河的向小希普及螃蟹等一系列海鲜的知识与吃法，并且时不时变相吹嘘一番自己的厨艺，还在最后为了争夺仅剩的一只蟹钳子同小希猜上了拳。
聊完好几个话题，晚上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时候，流云甚至都开始闲谈“哪家酒馆饭菜最香”、“今天村里又来了一拨什么样的人”等等之类的琐事了。
他的舌头好像根本不会觉得累似的，肚子里的话攒了几十年，倒也倒不完。
而小希又恰巧是个爱倾听的性子，不管是说故事还是扯皮，他都能听的津津有味。有这么位年龄小见识少的听者，也更助长了流云侃侃而谈的兴致……
他们一大一小坐在院子里嘻嘻哈哈促膝长谈，但我却心思重重无法融入进去。直到夜深到该休息的时间，小希还意犹未尽的甚至想跟到流云房里去，我才动手拎了他的小耳朵将他给拽了回来。
第二日大清早，在小希无辜又不挣扎的注视下，我朝他要了点钱。
因为，我思索许久，终归把事情怪罪在了这身不合体的衣服上，若不是宽大的袖子被挂住又哪会有之后的尴尬呢？所以，我出去寻了家卖衣服的铺子，在店里热情会道的小姑娘的接待下，购置了一身不算特别好看，但百分百贴合我身材尺寸的衣裳。
走出衣服铺子，我霎时感觉整个人都变的神清气爽，腰背也更直了，自信舒坦的望着街上来往的路人，状态与进来之前完全两个样。
正当这时，有一队人从我面前路过。
四五个人，装扮异整，裹风衣戴毡帽，风尘仆仆，还牵着两匹大马，马鞍两侧载着篮筐，里头装满东西，有书卷盒子，也有露出的弓簇剑柄。
不知是何方来的旅客，也有可能是四处闯荡的浪人游侠。这般不疾不徐的行走在街上，叫人无法不注意。
但巧的是，我打量他们，他们中也恰有人看见了站在街边的我。
紧随着，他们竟停住了脚步。
交头接耳几番，有人从马背的篓子里翻了翻，找出了一卷纸，打开举在面前瞧着。我从背面望过去，估摸着这是一卷画，画下方还有密密麻麻的几行字。
他们商量完，一起向我走来，其中一小黑个子眯着眼睛问我：“你是莉雅？”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或者摇头。
“你就是生命宝玉的持有者？”他们又问。
我分辨不出他们有几分善意几分恶意，由于常年风吹日晒，他们面部的微表情让人很难识别。所以我依旧没有回答，只略带困惑的歪了歪头。
他们见我不说话，便又互相换了换眼神，后方有两人用很低的声音交谈，甚至不知用了什么屏蔽法子，让声音能够不传出去。
“消息讲，前几日生命宝玉势弱……她定是受了重伤。”
“可，怎么说也是生命宝玉……又不知传的消息是真是假……”
“试试不就清楚了。”
……
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话正毫无阻碍的落入我的耳朵，肯定就不敢试了吧？
“哪来的消息？”我微笑着问道。
他们皆是一愣，齐刷刷盯向我，似被我的突然开口吓着了。
“是谁有这么能耐可以探知到生命宝玉的气息？我很好奇。”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如风吹过，而我的身形也随着风变换了位置，来到了之前说这话的那人的背后。我能明显看到他整个人都像弹簧一样，使劲的震了一下，其余人也都惊得原地一跳，转过身来。
“道……道上流传出来的……据、据说，是有人占卜……猜……猜的……”
其他人都像见鬼一样看我，而我身前这个家伙却不敢转过头来，颤抖着大腿和声音说道。他们一统黝黑的面庞，此时此刻无不透着白。
我心想，我也还没做什么威胁他们的事吧？
看来这只是一帮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角色，我不打算再责问他们什么，如鬼魅般离开了。只留下他们丢了魂似的呆在原地，久久没人发一言。
回至家中。
对于我新买的这套衣裳，流云远远望了一眼，微笑着不做评论，而小希倒是嘴甜的夸了我一番，不过也没忘问一下我花了多少的价钱……
午后，在院中碰见空闲的流云，我便随意同他讲了一下早上在街上的事。
让我有些意外但又不惊讶的是，流云的反应并没有和我的任何一个预料沾上边。他微皱眉头，向我确认道：“你动手了？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
“我就是吓唬了一下，没动手啊！”我不明所以的讲，“再说，我的伤早就康复了，我的恢复能力你想象不到的……”
“我觉得你还没完全好。”流云盯着我，沉声道。
“你觉得？”我不禁嗤了下鼻，觉得他挺好笑的。
“我的身体状态怎么样我自己不知道？”我歪着头向他反问道。
流云收了声，不再说话。然后他摸了下鼻子，想了想，好像知道我说的那一路人，平静的道：“应该就是村里新来的那波人，四处乱逛的流浪者，干不成什么大坏事……不过，这类不受约束的人同样也最不能忽视，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们知道些什么惊天消息、会一些什么神奇本领。”
“对，就像我猜不透你一样。”我瞅了他一眼。
他淡淡一笑，不看我，故意表现得更加莫测高深。我突然有了个预感，猜测着问他：“……他们说的有人占卜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就是某些个懂魔法的神棍或巫师吧。要知道，这世上出名的强者不少，但隐藏的高手更多，路边一个小乞丐都有几率是什么隐藏帮派的长老之类的……这些消息和人物，在正规的途径知晓甚微，只有低潜入那个层次才能了解一二。”
“那个层面？什么意思，混江湖的？”
流云背着手，说：“有能耐的占卜术士估摸接收到了生命宝玉的一点气息，于是就推测出了你的情况。而这些消息自然会不胫而走，在地下的一些脉络，钱庄呀赌场啊，通过金钱或其他交易方式传播开来。生命宝玉又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东西，在那大陆异宝闻名榜上可是常年占据前三的。所以，关于它和你的消息，肯定就传的更快了……连这偏僻地方都能传过来。”
我眯了眼睛，压住心中的惊叹，盯着侃侃而谈的流云，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你也混过？”
“我虽身不在江湖，但江湖事还是知道些的。”他带着七分感叹三分惋惜，拍手背说道，“而巧，在下书也是有看过几本的。”
瞧他这番老生作态，我只能强行忽视：“那什么闻名榜又是怎么回事？我的生命宝玉只能排个前三？搞笑了吧，哪个没谱的家伙弄的！”
“谁弄的我也不清楚。”流云歪着脑袋思考，摇摇头道，“应该是个消息灵通的组织吧……但这种东西，形式上流传着一个榜单，每个人心中又各自有一个排名，不好完全讲清的。不过总之，生命宝玉排前三已经很不错了！”
流云深望了我一眼：“要知道这可是全大陆的榜单。两块传说宝玉中，黑暗宝玉排第一，你的生命宝玉排第二，之后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不止武器，还有奇特的材料和古籍，保准你想都想不到。有段时间，据说人类王国圣徒堡珍藏有某位大牧师的法杖排进了前十，挥之者就算是四五级的小法师也能使出至少八级的大咒术……后来有些法师质疑真假，吵了一段时间，排名也有降有升。”
这可是我从没有听闻过的事情，心想应该是盛行于人类王国那边的吧？精灵虽然也爱看热闹，但只有人类才会有这么多无聊又爱比拼的人……
“那生命宝玉也不该比黑暗宝玉低啊！排名的那些人见过宝玉吗，他们懂个什么……”我看了流云的胸口一眼，略带较真的忿忿争辩道。
“哎！你又哪知道还有多少没被收录进来的。好比有次有人说，精灵王国的永恒之树是传说中女神留下的，拥有源源不竭的生命能量，能孕育无数的精华灵质，是当之无愧的绝世珍宝啊！只可惜，大多数人都没有同意将永恒之树视为一件物品，所以没有赞成将她列入。”
“再比如，几十年前，冰龙横空出世，势压全大陆，盛极无比，无人可敌。大陆异宝闻名榜上的第一名赫然被‘冰龙宝玉’所占，后来直到冰龙身死后许久，谣传冰龙宝玉留在了精灵王国，之后又说在某位女精灵身上，但消息一直模糊不准，也没人能再次确定冰龙宝玉的实力，所以它至今只排在第三位……位居黑暗宝玉和您之后。”
听流云这讲述，我心中已是惊愕无比，也没多加留意他说最后一句话时对我表达的阴阳怪气。让我极其意外的是，有关冰龙宝玉的事，无论我还是女王陛下那边的安排，都是竭尽全力不让消息传出去了。就算在精灵王国，知道此事内情的也是少之又少，怎么可能都传到什么榜单那里去的？！
幸好流传的消息确实含糊不清，并没有准确的指向，否则我真要好好找某人重视聊聊一下了……
“你表情怎突然严肃起来了？是在担心什么？”流云打量着我，问道。
“人红是非多……”我捂脸嘟囔了一句，摇头道，“我以前没怎么留意人类王国那边的舆论消息。只在精灵王国被大家家喻户晓的认识还勉强能接受，这下……就更麻烦了呀，我必须时刻注意低调了……”
“哈哈！”流云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语气中莫名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调侃，大声讲道，“这就是命呀！你永远不知道路上碰见的有多少人认识你，也不会在他们表明意图之前，提前知道他们是敬你的还是要害你的呀！”
“别笑了！”
流云的嗓音像是突然在我耳边放大了好几倍一样，吵的我耳朵都堵住了，我头脑发蒙的恼火，不耐烦的吼了他一句。
他堪堪停住笑，说：“好好好，我不笑了……哎呀，这其实也不错，你想呐！生活的乐趣就来自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糖是甜是苦。你怎么能确定早上你遇见的那路人就是来害你的，而是要跟你讨签名的呢？大名人，你说……”
流云慨叹又讨打的话音在我耳畔戛然而止。
不是他闭嘴了，而是我的脑袋里突然“轰”的一声炸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前忽的一白，再紧接着一黑，明明感觉自己大睁着眼睛，视野却在丢失。霎时间，我立马伸手要去够身边的流云，或者其他什么能让我扶一下的东西都行。
像在梦里溺水了似的，我慌乱的挥动拍打手臂，使劲想掌控自己的身体，但身体却在感知中不断的倾倒下滑，根本控制不住。
好在在我真正倒下之前，有一双臂及时扶住了我。
“你怎么了？”
流云的声音传入我嗡嗡作响的脑壳，不再憋笑也不再不正经，语气中是明显可见的紧张与急切，像也是被吓着了。
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一只手死死抓紧了他的衣襟，手掌手指的力道在发麻，我皱死眉头，感觉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泛软发疼，外至皮毛内到骨骼。
空白的脑海中，浮现了当初在深海中见到的那庞大的明耀的白龙骨架……
我企图使用生命宝玉的力量来解救自己，但面对的这是一种光明的能量，我的挣扎生效甚微。而这温柔的光明能量此时此刻正在像烈日头一样灼烧着我，令我一时间感到疼痛不已。
忽然，有另一股力量传入了我的身体。
狂烈，蛮横，极具侵略性，但又在约束之中，而且能量不算特别强大。它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在抵消光明能量的同时也激起了生命宝玉的防御性，顿时将我从困难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我缓解过来，出了一头汗。
睁开眼，从流云的怀中支起身来，下意识的抬头看他，道谢还没说出口，却惊愕的发现他双眼紧张的盯着我，脸色则很是苍白。
好像刚才是他经历了一番折磨似的……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
我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的舌头在说些什么。只是想起了上次他从集市逃回来时大喘气的模样，他这个家伙……好像体力差得很。
流云干笑两声，摆了摆手说道：“疏于锻炼，是有点虚弱呵！”
我现在没空细关注他是否真的体弱，低下头瞧着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光明能量……”流云一手扶着旁边的椅子，讲道，“刚才你身上充斥着光明的气息。我猜，是你说的在海底见到的那白龙骨架导致的。”
我举起自己白净的手掌使劲瞅着，试图想穿过皮肤看透里面的骨头。
“你先前说我伤还未好，是因你感受到了我身上存在不稳定的光明气息？”
“嗯？”流云愣了一下，没跟上我的思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自己倒确实疏漏了……”我仰起头盯紧流云的眼睛，语气恢复了犀利，“你一再强调你只是个普通人，那你如何知觉这么多？还有，刚才我感觉到有股外来的能量帮了我一下，而这里除了你……就没别人了吧？”
我用逼人的语气质问他，而流云向后微仰着脖子，眼神略微迷乱，面色更是尚带苍白，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就像一名被欺压的俊朗书生似的。
“我……”他的嘴巴突然不灵光了。
而此时，我与他贴的极近，心跳不再受控制的沉重起来，因为我口中虽然问的是这些问题，但我的心中却有着另一个无比剧烈难耐的疑问，从心口、到胸腔、到咽喉、再到天灵盖，想要冲发出来！
流云在我瞪视的目光里，他整个人都像在抽象变化，褪去一层层的面具与伪装，我能看透他的眼睛窗棂，寻到他的灵魂，抓住他的本相……
然而就当这时，一声轰响又闯了进来。
是外面，不知道哪条街上发生了爆炸，黑烟很快腾了起来，在这院子里都能看到，火光映着天边初显的霞光，赤红一片。
“失火了！”
流云凝眸朝外面一看，迅速道：“我出去看看，你留在家里。”
他说着，一挥袖摆，推开了大门。知道他要走，我条件反射般伸手拉住了他的小臂，反应过来后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只僵僵说了句：“你注意安全啊！”
“好。”
流云干脆的应道，而我呆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心中又是一揪。
外面的声音很吵闹，想来出的事不小。
我没有听流云的话，很快也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