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春末夏初,正是一年里碧野城景色最好的时候。谢挽行与江疏二人远远就见到一片连绵的浅紫蓝色,铺盖在碧野城上空,随风摇曳。
驭剑落在城郊,谢挽行这才将迟来的灵信发给宁日月——毕竟他们在路上兜兜转转地绕了好些天,也摸不准什么时候能到。
灵信先一步化作流光向着城内飞出,谢挽行理了理衣袍,才带着江疏随后进入。
“咱们到的时间正好。再过几天,城里便会办春祭,很是热闹。”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入了城内,却没见到想象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反而是各家各户都门户紧闭,街道上冷冷清清,几乎不见人影。
“嗳,小娃娃们来得不是时候啊。劝你们一句,还是早点离开碧野城吧,春祭嘛,年年都有,人命可就只有一条咯。”
有人闻声搭话,谢挽行循声望过去,才见到这视野里唯一一个人。那人是个穿着粗布衣的老者,坐在树下扇着扇子悠闲地纳凉。他上前两步问:“老人家,此话怎讲?”
“最近城里乱的很喏,总是有人失踪,有小半个月了吧,闹得人心惶惶的。”老人摇了摇扇子,慢悠悠地继续说着:“听说是有什么东西作祟,反正不是咱们普通人能管得了的。现在城里能走的都走啦,不能走的也是天天闭门不出的,生怕一个不慎人就没啦。”
谢挽行与江疏对视了一眼。
“那老人家可知道城里一户姓宁的人家?”
“宁娃吗?晓得呀,他家在城东,哪家动物最多最热闹便是哪家了,好认得很。”
谢挽行到过谢,又道:“老人家也早些回家吧。”
“嗐,不妨事不妨事。”老者摆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什么都不怕咯,趁着好时候多赏赏花才最划得来。你们两个小娃娃才是,多注意些咯。”
见这老者劝不动,谢挽行想了会儿,摸出张能防御的符箓叠起递给老者,权当是谢礼。老者似乎也并不意外两人是修士的身份,笑眯眯地接了,便又倚回树下去,半仰着头,慢悠悠地扇着扇子赏着花。
碧野城里是有一道河流横贯的。谢挽行两人从西门入城,去城东正好需要跨过这道河。二人走上石拱桥,江疏忽然叫住谢挽行道:“看那。”
江疏指着的是河面上胡乱飞着的一点光团,其中的灵力正与谢挽行相呼应。他将光团勾过来,近了才看清,是他方才送出去的灵信。
灵信是循着收信者的灵气走的,怎么会在这儿徘徊起来。难道是宁道友最近在这水里逗留过?
脑海里下意识浮出宁日月与他的几只灵宠在河中戏水的场景,谢挽行晃了晃脑袋,指尖出力将灵信泯灭了。
——算了,反正他们二人都要走到宁道友家门前去了,也用不着这灵信了。
碧野城这道河宛如一条水蓝色的绸带,恰恰好从城中一划而过,踏下石拱桥,便算是入了城东的范围。谢挽行两人耳聪目明,轻易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民居,与它的左邻右舍堪称是完全一样——除了里面响着模糊又不停歇的、多种动物混杂起来的纷乱叫声。
这倒是比较出乎谢挽行的意料之外。灵修在天行道是个罕见的修士种类,他本以为宁日月应当是出身灵修世家或者大门大户的——毕竟养灵兽要耗费上好大一笔钱财和精力。
轻扣了扣木板门,里面叽叽喳喳的叫声停顿了一瞬,接着愈发吵闹起来。一个妇人出来开了道门缝,手指捏紧了门板,警惕地瞅了瞅两人:“二位是?”
“我们是宁道友的朋友。”谢挽行温声道:“我姓谢,他姓江。”
妇人应当是听宁日月提过二人,面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不少,却还是回道:“他不在家,你们改日再来吧。”说罢便把门又紧紧合上,不留一丝缝隙。
吃了个闭门羹,谢挽行只好拍了拍鼓着脸的江疏道:“走吧,先去安顿下来吧。宁道友兴许是去处理这城中的事情了,晚些咱们也去看看情况。”
来都来了,自然还是想逛一逛碧野城出了名的春祭。但在那之前,总要先将城里的风波平了才可行。
幸好城里虽然冷清萧条,租院儿的牙行门半掩不掩的,到底还开着业。老板兴许是怕这唯二的两位敢在这种时间还来的客人也跑了,还主动送了些碧野城特色的小玩意。
在王掌柜千叮咛万嘱咐的“夜里没事不要出门”的送别声里远离了铺子,谢挽行偏侧着头,对着身旁跟着的江疏调笑道:“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都没有讨价一番。”
江疏平日里最是节俭,但凡能省下来一块灵石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今日王掌柜半躬着身子给他塞小物件的时候,他本以为江疏会开口直接杀个十几枚灵石的价格的。
没想到江疏却是全程老神在在。
江疏步伐微顿,又很快追上,含糊道:“在想城里的事,没有留意。”
虽然事实是他承接了自己最富有的一段时候的记忆,并下意识的连带了那份挥金如土的习惯一起。
“有什么想法?”期待着江疏已经高他一个境界的感知能发现些什么线索的谢挽行,自然只换来一个脑内空空的江疏的摇头。他对这种结果倒也不甚在意,只是拿钥匙拧开了院门上落的锁。
小院因为碧野城的冷清,也免不了积了一层灰。两人分工合作,一个直奔厨房准备晚饭,另一个掐着清洁术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又将惯用的家居都摆了出来。等吃完一顿美滋滋的晚饭,天色也就沉了下来。
谢挽行今天这一身骨头也不知为何格外的懒散,早早就回了房内,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睡意上涌,他半梦半醒,意识本在沉浮之间,忽然有黏腻阴冷的灵力荡过,震得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大半夜的有这种叫人不舒服的灵力浮现,看来这城里的确是有什么鬼东西。
翻身下床,谢挽行拖着仍有些迟钝的身子推开房门,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朦胧的泪眼隐约看见院里有个不高的人影,本是往外走着,听见声音正回身来看他。
并不意外江疏也有所察觉,谢挽行又打了个哈欠,不忘招呼对方出发:“哪个方向?”
“应当是往西南方移动的。”江疏回身两步走到谢挽行身边:“你要是困得难受,就我自己去看看吧?”
“说什么傻话呢。”谢挽行左手捋了把江流月小朋友的脑袋瓜,顺着顺滑的马尾一撸到底,右手却是不含糊地召出了闲君:“走了。”
修为再高那也是江小朋友,怎么可能夜黑风高的放他自己一个人去追些不明所以的玩意?
江出窍巅峰能一手捏死捣乱东西大佬疏只好放弃了缩地成寸的想法,老老实实地驭剑跟在谢挽行身后,朝着那股灵力追去。
那道阴冷灵力的主人弯弯绕绕的在城里兜了许久,最终翻进了一户人家。谢挽行二人远远跟着,本想再靠近些,却见一个隐匿了气息的白衣身影紧随在灵力主人的身后,跟着翻了进去。
三道金线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身白衣谢挽行穿了几年的同款,再熟悉不过。
城里居然还有另一个阆云宗的亲传弟子,追着那股灵力到了这里。人影离得远又一闪而过,谢挽行并未认出对方是谁,只看身形觉得八成是个体修——总归不是他们剑修一脉。剑修里除了他只剩下两个女师姐和两个小孩师弟,五人里谁也没有那身肌肉。
阴邪灵力的主人修为似乎并不高,谢挽行犹豫了片刻是追进去还是留下静观其变,还没有下个定论,就听城中另一个方向传来人模糊的呼救声。
“还有其他人吗。”谢挽行绷紧了嘴角,沉着脸色利落调转了方向,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疾驰而去。
院中这个好歹还有一位同门盯着,应当出不了大差错。反倒是呼救那边,对方本来都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劫人,被劫的人却醒了还呼救,恐怕性命危机更甚。
等谢挽行落地时,目光四下一转,却只看见地面墙角处,哆哆嗦嗦地窝着一个人。那人只着了一身中衣,目光呆滞,落在对面的砖墙上,嘴里模糊不清的喃喃着什么。
谢挽行上前为他输了点灵力:“你还好吗?你刚才遇到什么?”
这人神色清明了几分,抬手攥紧了谢挽行的袖子,哆嗦着嘴唇道:“鬼,有鬼,半透明的,我的手就穿过去了,但它能抓着我……它想抓我走!”
“然后呢?”谢挽行微微皱眉。天行道是没有鬼的,人死后的魂魄会在几个时辰之内便化作天地间的一缕灵气,以此生生不息。只有在极个别的情况下,死者魂魄才不会消散,却也不是成了凡人都可见的游魂野鬼飘荡于世间,而是——鬼修。
“但、但是,那个好像是个胆小鬼,他和我对上眼,像是吓到了把我丢在这,自己跑了……”
“……??”从来只听说过能在影洲里生存的邪修们个个都是性情阴鸷凶戾,杀人不见血的狠角色,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被凡人吓到自己跑了的胆小鬼鬼修?
再次确认了眼前这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谢挽行问:“他往哪个方向逃了?”
“就那边。”这人指着对面的墙:“我只看见它这样穿过去。”
“不过……我刚才还看见有个什么过去了,好像是跟在你身后那个人。”
“!”江疏独自去追了?
若对方真是个鬼修,钻空子溜过来的还算好,要是自己穿过障壁的,那便是有远高于他二人的修为。
江疏怎么就这么莽撞?
顾不得眼前这个凡人,谢挽行点了个漂浮术将人丢回院里去,便匆忙催动香囊追着江疏而去。香囊显示江疏的位置已经不再移动,却不知是追丢了还是正和对方对峙。
心下焦虑,谢挽行催着闲君剑飞得又快了几分,直在夜色中带起一声破空的剑鸣。远远看见江疏安然无恙地站在河边,谢挽行才敢松了口气。
他落在江疏身边,还没等开口说道上两句,就被江疏抢了先:“我一路追着那家伙到了水边,它钻进水下,就完全没了气息,兴许是隐匿起来了。”
训斥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叫谢挽行咽了回去。“看清它的样子了吗?”
“是鬼修,但修为应当不高。”江疏语气笃定。一抬头见谢挽行以“你怎么如此确定”的目光探究地看他,又赶紧打了个补丁:“我在玉简里见过鬼修的影像记录,和方才那家伙几乎一样。”
江疏并不像他一样是个喜欢逛藏书阁的性子,谢挽行略有些诧异,转念又想起他们去浣花秘境之前,宸霄老祖曾说过的保重。
当时他们两人都猜测或许与影洲和邪修有关,兴许江疏便是在那时,以防万一才去查了些资料吧。
自我圆说完毕,谢挽行这才腾出功夫来查看四周的环境,待看到不远处的石拱桥时却是一顿。
他转了个方向走到石桥上,又朝着江疏所在的位置对比了一番,眯了眯眼。
“怎么了?”见谢挽行忽然换了个位置,又一脸若有所思,江疏正想跟过去,却听谢挽行传音了一句“站在原地莫动”。
再不过片晌,就见一点青光从桥上直直飞来,到了江疏面前的水面时,却又找不着路似的瞎打起转儿。江疏定睛看了看,发现青光之中是一枚剑型的灵信。
这一幕倒是很眼熟,他们两人白日里经过这座桥时,还看见了同样的场景。
——那封发给宁日月的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