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中秋诗会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女娲炼石补天出,石破天惊逗秋雨,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自杨天行念完,底下众人便碎碎念了起来,用他和高义斌填的词来对比,自动将其他人填的词忽略掉了。稍微念了一下,两首词在众人心中早已是有了高下之分,可这他们有了高下之分,并没有什么用。唯有袁老和几个有功名的人,才说了算数,最多还有鲁子晋和高义斌能说得上几句话。而这些说得上话的人里,又以袁心远为首。可这个时候,袁心远却是闭着眼睛。
“袁老,大家填的词里,哪一首更好?”高义斌沉不住气了,主动开口问道,刚问完,高义斌心底就后悔了,不该这么急切的,显得自己毫无城府,急功近利。
“呵呵,”袁心远睁开眼睛,温和地笑了笑,并未生气,笑道:“仆先不说,但听在场诸位的议论,可以说都认为只有你与这位小友的词,可并列双佳。你既然问了这件事,那不如由你来说一下,你和杨小友的词,谁的更好?”
三言两语,袁心远又将这个皮球踢回了高义斌。这时候,高义斌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这可是个烫手山芋。
若是说杨天行的词比自己差,那就显得自己过于傲气逼人,若是说杨天行的词好,那岂不是当众承认了这首词是他写的?那可就是当众打自己的脸,这件事情本就是由高义斌挑起来的,可又主动承认,往后几年,高义斌怕是都不敢把脸带出门了。若是不偏不倚,说杨天行的词与自己不相上下,效果就跟说他的词好一样,只是打肿了两边的脸和一边的脸的区别。
在这些选择之中,似乎也只有说杨天行的差一条路可以选了。哪怕留下“骄傲”的名声,也总比把脸丢光要好些。再者说来,他还可以借口自己年轻气盛,说话冲动。可杨天行这手词差在哪里呢,总不能强说他的差。
高义斌陷入了沉思,场面寂静,尴尬得很,可这个时候,杨天行却是笑了起来:“既然高兄一时说不出来,那就让杨某先说一点浅薄的见解,以做抛砖引玉之用。”
袁心远赞许地点点头,道:“圣人云,当仁不让吾师,年轻人就该如此。杨小友,那你先来点评点评高义斌的词。”
高义斌心中暗骂一句,杨天行这小子的词刚念出来,而他的词则是第一个念出来。若是双方挑刺,那杨天行早已把他的刺都挑出来了,可他要挑杨天行的刺,可就时间不足了。这姓杨的如此精于计算,真是小人,十足的小人!
但他这一时半会,也没办法,无奈道:“那请杨兄指点指点,在下洗耳恭听。”
杨天行背着手,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似乎在思考从哪里说起,本以为他要对高义斌的词大加指责,可杨天行却并没有谈高义斌填的词,而是道:“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及宣和以前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
“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是。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是境界之面目耳。”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
杨天行不从高义斌的词入手谈,而是从“词”本身开始谈,他谈的这些,当然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人间词话里的原文。这些日子,他除了练功,便是捧着这本人间词话读,早已烂熟于心。
但他也只是浅浅的谈了几句,让大家听得刚入神时,戛然而止,又道:“至于这位高兄所填之词,则是无根之水,无本之花。虽有典故,却如空穴来风,其实并不由情而生。故而乍看过去,还算合得上,但仔细一品,就能品出断了气韵。”
杨天行说罢,满场寂静。这一次的寂静,可不是尴尬的寂静,而是所有人都在低头沉思。而那袁心远眼睛里,则是爆发出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上下打量杨天行,心中暗道:此子方才所言,真可谓入木三分,道破了词中妙处。看似此子平平无奇,可这等鞭辟入里的话,没有十年钻研之功,岂能说得出来?刚才这半阙木兰花,本以为是此子争强好胜,强行冒领,可眼下一看,他还真有可能是写出这首词的人。
场面静了半晌之后,高义斌尴尬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杨兄方才说的,是哪位先人的著作?高某惭愧,竟不知道杨兄引的哪部经,据的何部典。呵呵,不会是杨兄自己杜撰出来的吧?”
经高义斌一提醒,众人恍然,刚才杨天行说的那一席话,虽然有道理,可并非圣人之言,而且也不是哪个先贤说的话。众人看了看杨天行,这小子年纪比我还小,他说的话能有什么道理?
就在众人心理天平,逐渐向鄙视杨天行的一方偏移的时候,鲁子晋开口道:“先贤开宗立派说的话,也没有前人说过,只要杨兄所说的有道理,又何必要是先贤说过的呢?鲁某听了杨兄方才的这一席话,真可谓胜读十年书。”
高义斌一时语塞,他可不敢说鲁子晋的不是。袁心远心里的惊讶,逐渐平复了许多,道:“的确,方才这位杨小友说的却为有理。更何况他引了张皋文、沧浪、阮亭之语,又哪里是杜撰呢?只是仆有些觉得奇怪,既然这首木兰花,乃是杨小友所作,可为何只有上半阙为众人所知?”
杨天行笑着回到:“在下将这词写在纸鸢上,奈何那纸鸢太小,只够写半阙词的。后来,这纸鸢断了线,飞到了这瓦梁楼中,才流传出来的,在下本不愿让大家知道的,惭愧,惭愧。”
高义斌这个时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只痛恨,自己没有背景,说出来的话别人想反驳就反驳,而别人说出来的话,自己却不敢反驳。虽然在场的人,都在关注杨天行,根本没人理睬他,可他也觉得都在看他笑话。高义斌怒视杨天行,可也没有任何办法。
袁心远见状道:“原来这件事就是一个误会,既然这首词本来就是杨小友所作的,那别人再如何填词,也填不过了。义斌你也无需自惭,这文章诗词,出自谁手里,那就是谁亲生的似的,别人比不过的。哪怕是老夫来填词,也填不过原词,你填的已是十分不错了。”
高义斌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就在这时,一声钟声,缓解了在场人所有的尴尬。就在柳如姑娘所在的那个小阁楼上,一幅红底金字的字从上面飘了下来,而在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年复年”,于是底下议论纷纷起来了。
“这就是这次中秋诗会的题?年复年,这不就是一年又一年。不错,这中秋和诗会,都是一年又一年举办,难道是想从这里切题?”
“张若虚有诗曰:‘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中秋的月,年年如此,可也年年不如此。不变的是月圆,变的是身边的人,老友、亲人纷纷离去,后辈又长大了,这便是变了的。”
“年复年,这真是好题啊!不知今日会出现多少好诗,又会是谁拔得头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