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云起凤年 第一章 将星陨落
半月后。
成都丞相府,一名士兵身背简囊报门而入,口中呼着白气大喊:“汉中捷报!”
丞相府正堂之中,一位羽扇纶巾,玉面凤眼的中年男子,正盘膝坐于案前执笔而书,却见他面有郁色,每每停笔便自喟叹。
锦帛之上开端写着三个大字《出师表》,中年男子便是蜀汉丞相诸葛孔明,与先主刘备自隆中相遇,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奈何先主已去,曾经共事的谋臣帅将今也所剩无几,而兴复汉室的宏愿仍未完成,每思及此,孔明便心中生郁,充满不甘。
“报丞相,汉中捷报,阴平,武都二郡已被我军攻下。”
孔明起身一扫愁容,抚须笑道:“好,好,来人,将捷报成书宣于城中。”
安排事毕,孔明又亲自去了蜀汉皇宫面见后主刘禅。
听闻丞相所报刘禅没有高兴的表情流露,盯着高高的穹顶发出一声叹息。
“相父可知,为何我听闻捷报却无喜色?”
孔明近前一步道:“陛下是否还在为先主之事伤怀?”
刘禅轻轻摇头,“相父与先皇曾立隆中之志,而今身已老态,壮志未酬,却仍为此呕心力搏,实乃万世之贤臣,可如今孙权称帝,已成三国鼎立之局,百废待兴,民生凋敝,再对外出征实为不仁之举啊!”
孔明听闻刘禅此言眉头紧锁。
“可陛下要知道,就算我蜀国不求战,魏吴二国兵强马壮虎视眈眈,早晚也要攻我蜀地。”
刘禅摆手道“我蜀国据守巴蜀,土地肥沃,又有天险阻隔,若是休养生息,整治民生,定能福泽万民,而连年征战实乃劳民伤财之举。况且自先帝和几位叔伯离去,我军气势也已大不如前,北伐之战多有败举,而今形势,还请相父你慎虑慎行啊。”
天色入暮,夜风干冷,孔明披了棉袍在院中踱步,心中思索着白天刘禅所说的话。
其实刘禅的想法孔明也能理解,刘备已死,曾经的五虎上将也只剩下赵子龙一人在家养老,将士之风确实大不如前,这可能也是输多赢少的原因之一,可先帝自白帝托孤所留遗愿更是不能违背,否则大去之后如何面对。
孔明正自思忖间,突见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心中猛的咯噔一下,手中茶盏也掉落在地,凤眼大睁口中喃喃自语:“将星倾坠,难道是。。。?”
宫中灯火阑珊,有宫人来报刘禅,言有急意:“禀告陛下,赵将军快不行了,临走前想见陛下一面!”
“哪个赵将军?”
“是虎威将军赵子龙。”宫人解释道
听闻五虎上将的最后一员也将要离去,刘禅匆忙说道:“快快引路!”
宫人拱手道:“陛下稍等,外面天寒,属下去取披风。”
刘禅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摆手道:“不必了,略有微寒,不要耽搁时间,现在就走!”
虎威将军府内灯火通明,虎威将军赵子龙白发苍苍卧于榻上,榻前众人面目凄然,听闻刘禅已至,众人赶忙出门迎接。
“赵将军现况如何?”刘婵急切问道。
大儿子赵统抹去眼角泪水哽咽道:“家父已在弥留之际。”
刘禅随众人来到赵云榻前,只见昔日的常胜将军已然白发皑皑,鸡皮凹目,又想到曾经长坂坡上,这位将军一人一马在万军从中救出自己,是何等气概,可一世英名今终是要离己而去,不觉悲从中来,哽咽落泪。
赵云昏沉中感觉到有人抚掌而握,缓缓睁开双眼就见到满脸泪容的刘禅,想起身拜见,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将军,你曾多次救我性命,又为我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今却要离大家而去,我心中有万般不舍啊!”刘婵言道此处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受其感染,在旁众人再也不能自已,顿时满屋悲声,灯火凄迷。
见众人如此,赵云用微弱的气息劝慰道:“陛下不必如此,人终有一死,比起先帝和几位兄长,老臣能够寿终正寝,实乃万般气运,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先帝遗愿,本来有丞相辅佐,我自是不必担心的,但陛下心存仁慈,不愿征伐,这和丞相所执有所背冲,但老臣还是同意陛下的想法,休养生息,屯田养兵,方是为今大宜之道,等兵强马壮,民生兴旺,再兴匡扶汉室之举当有所成。”
一段话赵云老将军用了很长时间方才说完,众人都静静倾听,又见赵云手臂颤巍从被中抽出,手中抓着一张纸封递将过来。
“这是老臣劝慰丞相减少北伐的劝言,陛下可交由丞相。”
刘婵接过纸封更发感佩:“先帝曾夸将军仁义当先,有大臣局量,今方有深感,蜀国幸甚有将军,天下幸甚有将军!”
赵云眯起双眼,望向泛黄的层层帐幔,帐幔变成了青天白云,变成了磐河边杀声震荡的芦苇,又变成了长坂桥前的焦灼悲呼。。。
恍惚间看到刘备骑着一匹白马,旁边又跟了一匹白马,大声喊道:子龙快来,今天天气好,咱俩去陇上赛马,这回定要比比是我的的卢快,还是你的玉狮子快。
赵云高兴的想大声喊句好,却发现自己好似很久没休息过了,累的只剩下一丝气力,只好用微弱的声音呢喃道:“主公。。。子龙。。。来了。”
众人见到赵云缓缓抬手只轻轻念了句主公,双眼一阖再也没了声息,便知是追随先帝而去,顿时又是满堂悲声。
赵云平生极少结交,也无知己好友,翌日前来为赵云吊唁送行者,皆是后辈及朝中共事之人,正当众人沉痛悼念之时,却听得灵堂之外悲声传来:“赵将军,我来迟了!”
众人望去,只见一面如冠玉,身着白裘的男子自门外匆匆而入,后又扑倒在灵柩前,埋头呜咽不止。
来人正是魏国太史令管辂。
管辂虽略有名声,但在场众人无一人识得,只因这管辂每日里只爱钻研星象术数,即便有所闲暇也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把酒斗蛐蛐,别说是在蜀地,在魏国也无几人见过。
众人不识管辂,又见他一腔悲情正自酣畅释放,便只将诧异、好奇、不解的眼神都扫了过去。
孔明虽是在场资历最深者,但他也只听说过管辂之名,并不识得忽然闯进来沉痛悲呼的人是谁,等管辂起身抹袖,孔明才走了过去。
“阁下可是赵将军旧友?”
管辂揉了揉眼看向孔明拱手道:“你就是孔明先生吧,幸会!幸会!我乃魏国太史令管辂,与赵将军神交已久,听闻将军离去,肝肠若焚,此来只为送赵将军最后一程。”
在旁众人闻之悲然,孔明心中却是吃了一惊。
要知道魏国都城远在洛阳,距成都千里之遥,坐最快的马车也要半月之久,这管辂既然是魏国太史令,那赵将军大去他是何时得知,又是如何从洛阳赶来的?传言这管辂通星象知福祸,曾预言先帝落于白帝,难不成他早已知晓赵将军将陨?那当真是神异非凡,就是不知他此次前来有何目的。
“来者是客,你既然已与赵将军早有神交,那也算得上是朋友。“孔明边说边令人取来白布扎于管辂臂膀。
吊唁三日接下来便是入土为安,刘禅赐了大邑锦屏山为赵云的魂归之地,一路上众人相扶相携哭声彻野,唯独管辂一人虽面沉悲痛,手中却执了一根木棒在地上不停的勾划,其他人沉于悲痛都没有注意到,而孔明一直对管辂心有存疑,是以管辂的这番举动都被孔明看了去。
因为礼数,葬礼队伍是有序排列,孔明有心想放慢脚步,看看管辂在地上画的什么,却又不能不尊礼数,回头看了好几次管辂的动作,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打消了念头。
寒山意长在,又添豪杰冢。等众人抬棺到达墓地时,几个兵勇早已把墓葬挖好,因赵云是北方人,所以墓坑是南北朝向,以应魂之寄往,但管辂却以阴阳气运为由,定说东西朝向方能荫泽后世,只因成都城就在东面。子侄后辈们觉得此番有理,便又按东西朝向挖了墓穴,等祭礼完毕正要下棺时。
“等等!”
不知何时管辂已走到了墓穴旁,将手中的木棒插在土里,对着赵云的棺材拜了拜,又从怀中取出毛笔和一张紫色纸条,在上面随意勾勒了几笔,转头对赵统等亲属道:
“赵将军乃当今天下少有的英雄,死后不应受冥府余厄之苦,这张清魄符可保佑赵将军阴路畅行,早入轮回。”说罢便将符纸呈给了赵统。
赵统接过符纸半信半疑,但这种迷信手段大都是种心意寄托,信则有不信则无,父亲已去,信也无妨。
“感谢管先生一片好意,不知这符纸如何使用?”
“只需贴在棺木头部即可。”管辂解释道
棺木上油漆尚粘,赵统便将符纸贴在了头部,在一片哭声中,棺椁下葬掩土,坟起碑立,上书:蜀汉虎威将军赵子龙墓。
坟茔刚起,头顶便拨云见日,管辂和孔明皆仰头观望,管辂似有所悟,仰颈发出一阵哈哈大笑,准备下山的众人皆怒目而视,更有人责斥匹夫如此不懂礼数,唯有孔明一人眉头微缩拈指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