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军事会议
翻过山丘,有一座废弃的山寨。为了躲避兵灾,寨子里的人都逃光了,只剩下数十间空置的房屋,现在成了义军老营的驻地。老营是由义军将领的家眷组成,多是妇女儿童,也有数百人。
一进寨子就能看到忙碌的妇女,还有面庞稚嫩的孩童跑来跑去。范青跟着田见秀进入一座院子,田见秀下马,让范青在院子里等待,自己则走进了正面的大屋。
范青四面打量,这院子应该是原来山寨中的大户人家,一个标准的四合院。正屋高梁覆瓦,十分气派。可惜门窗都被人拆掉了,只剩下几个黑洞洞的缺口,让范青联想到隐藏着怪物的山洞。院子里还有七八个卫兵散落在四周,这些卫兵样子精悍,证明屋内之人地位很高,可能是义军中的将领在议事。
范青竖起耳朵倾听,从失去门窗的洞口中传来一些模糊低沉的声音,听不清里面人在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如急风暴雨一般,马蹄上的铁掌敲打在山寨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房屋中模糊的声音也停止了,似乎一起在倾听这马蹄声。
马蹄声到了院子门口,马背上的骑士用力勒住马缰,长长的吁了一声。可是马匹不能从急骤的奔跑中冷静下来,愤怒的跳着,原地打旋,发出不甘的嘶鸣声音。直到被马背上的骑士狠狠的抽打了几鞭子,才老实的站住。
接着,咚咚咚,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向院门走来。当的一声大响,院门被撞开。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猛的巨汉走入院子。
一看巨汉相貌,范青心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突,好凶恶的人啊!这汉子长着陕北男子常见的国字脸,眉骨凸起,颧骨凸起,下巴突出,整张脸看起来骨棱棱的,满腮短硬的黑胡须,根根竖立。他身穿铁甲,带着铁盔,腰悬两柄长刀,脚著皮靴,外面罩着紫色披风,在他快步走动时,随风向后扬起。范青对这大汉的第一感觉就是两个字——狞恶。
院子里的卫兵一起躬身行礼,叫了一声“总哨刘爷”,他并不还礼,而是把手中马鞭随手扔给一名卫兵,道:“他们都来了吗?”可他却又不等卫兵回答,迈着大步,几步就走进屋子。虽然他只用普通声音说话,但却极响亮,范青感觉耳膜都有些震动。
这大汉走进屋子,屋子里也瞬间热闹起来,好些人打招呼,“总哨刘爷”,“刘哥!”“宗敏”,还有他自己的大嗓门,“李哥,等急了吧!路上遇到几个狗官军的夜不收,杀了三个,还是给逃走了一个。”
范青不用人介绍也知道这巨汉是谁了,这是李自成队伍中的二号人物——刘宗敏,跟读史书的感觉差不多,一个粗豪凶猛的武人。
屋中又开始议事,声音依旧低沉模糊,不过这次夹杂着刘宗敏的大嗓门。
“还能怎么办?这脓包早晚都要挤破的,越早越好。咱们大老远来潼关是看亲戚的吗?不就是要会一会这个孙传庭么?也该让他见识一下咱们义军的厉害,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李哥,你说是不是?”
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想拿咱们去京城献俘,呸,我日他孙传庭八辈祖宗!今天这潼关我去定了,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就是铜墙铁壁我也要冲它个稀里哗啦!”
又过一会儿,刘宗敏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洪承畴来了又怎样,就算他带来一万标兵,再加上孙传庭的两万兵马,也比咱们多不了多少。两军相逢勇者胜,我看不难杀出一条血路。”
范青正听着屋内议论,一名卫兵忽然走到他身前,道:“田将军让你进去。”
范青急忙跟着卫兵走到上房门口,卫兵并不进入。范青自己走进屋子。
从屋外阳光灿烂,到黑黢黢的屋内,瞬间让范青的眼睛有些模糊。慢慢适应屋内的黑暗,只见七八个男子围坐在大屋中间的一个火塘前烤火。
“拜见各位将军!”范青做了一个揖,屋内光线不足,他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孔,只看他们穿着铁甲,甲片在火光映照下,微微闪光。
“范青,你过来说话!”听声音是田见秀的。
于是范青走到火堆前,又拜了一拜。抬头看清了火堆周围的众男子。
这些人好凶啊!范青的心不自觉的快速跳动起来。眼前这些男子的面相都非常凶恶,常年征战,杀人如麻,在尸山血海中行走,让他们身上充满了煞气,在加上他们本来就丑陋的面孔,被烟尘、风霜浸染,使他们看起来像一群鬼怪。这一瞬间,范青感觉自己好像一只绵羊,被扔到一群猛兽当中。
范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他眼光扫过这些男子,哪一个是李闯王?历史上最有名的造反分子。可是范青失望了,没有影视剧中常见的白毡帽和蓝箭衣,这些人长的好像一个样,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他,好像道观中的那些天王雕塑,又像京剧脸谱中那些黑白红的凶恶造型。
难怪这些人能造反成功,推翻朱家王朝,都是一群妖怪啊!
田见秀让范青把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众人听完,刘宗敏先哼了一声,“一个逃兵的话,理他作甚,要我说,直接一刀砍了脑袋干净。省的在这里胡说八道,动摇军心。”
范青心中突的一跳,自己现在的武力值在这群人面前可以忽略不计,任谁一句话,自己就没命了。
火堆周围的众将都沉默不语,望向坐在最里侧的一个男子。这男子开口道:“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蒙着眼睛打仗是不行的,所以,这人送来的消息很重要。而且我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咱不说这些官军的动向,就是这些官军将领的名字也没几个人能说明白。他一个小兵能说出这些话来,证明是真话。”
接着他询问起范青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他的官军同乡又是谁?违反了什么军纪?
他语气平和,似乎是在问家常,但范青知道这是在盘问自己来历,看他话中可有什么漏洞。这种问话对错不重要,关键要对答如流且前后一致。
范青一面回答一面打量这汉子,这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极健硕,胸膛厚实的有些夸张。脸色黧黑,满脸胡须,头上裹着一块白布,比较显眼的是他的一双浓眉,配上黑白分明的巨眼,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这是主角的自带光环吧!范青在心中隐隐猜出他的身份。再看他的打扮,身上穿着鳞片铠甲,黑色披风,腰间一侧挂着一柄宝剑,另一侧则是半旧箭囊。一看这箭囊的颜色,范青就能确定他的身份了,是李自成无疑。
史书记载,他的箭囊是朱红漆,镶着金边。在明朝这种颜色是皇家专用,普通人禁用的,用了就要杀头。李自成特意用这个颜色的箭囊,代表他对朱家王朝的蔑视。
李自成听到范青是秀才身份,微微点头,眼神变的和善一些。问完范青,他对众人道:“看来,洪承畴已经到潼关了,咱们要不要去潼关?去了之后,这一仗怎么打,要好好的合计一下。”
众将议论纷纷,刘宗敏扯着大嗓门道:“潼关是一定要去的,洪承畴是三头六臂的哪吒?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
一个年轻将领附和道:“对,我赞同叔的话。我李过从来就不知道这个怕字,来潼关,憋着一股劲,就想会会这个孙传庭,现在又加上一个洪承畴,正好一锅端了。”
一只虎李过!范青悄悄打量,只见这青年二十多岁年纪,脸上好几道伤疤,神色骠悍,桀骜不驯。
又有一名年轻将领拱手道:“姐夫,敌人人多,占有地利,如果硬拼恐怕伤亡很大,咱们如果回头,击溃曹变蛟,撤往西番地,可以保存实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范青心想,这将领一定是高一功了,他是闯王妻弟,所以才会叫李自成姐夫。
高一功的观点也有人赞同,众将议论纷纷,大多数还是支持继续前进,从潼关冲入河南。
李自成忽然开口问道:“郝摇旗,你的意见呢?”
一名靠着墙正在打瞌睡的将领猛然惊醒,霍的跳起来,惊叫道:“怎的,李哥,咱们要打仗了吗?”
众人不禁一起笑了起来,范青打量这汉子,只见他身材矮壮,过宽的肩膀和极粗壮的手臂,使他看起来像一个陀螺。听到众人笑声,他一脸茫然,手中还拿着半只烤鸡和一个酒袋。
李自成笑道:“哪个要打仗,问你的是要不要去潼关?”说完把刚才众人争论的话说了一遍。
郝摇旗咬了一口手中肥鸡,笑道:“俺没啥主意,只听李哥的,李哥说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郝摇旗冲锋打仗没半点犹豫,刀子砍到眼前,眉头都不皱一皱,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俺打仗,行!让俺出主意,那是赶鸭子上架——难!”
众人听完都笑了,郝摇旗真名叫郝大勇,本来是高迎祥手下的一名小校,作战极为勇猛。一次战斗中,本来起义军已经败了,郝摇旗挥舞大旗,一个人向官军冲过去,让官军大吃一惊,阵脚混乱,起义军趁机反攻,取得大胜,后来就给他起了这个郝摇旗的外号。
郝摇旗又道:“主意我是没有的,不过俺可不愿意再回头去西番地了,那里人烟稀少,没吃没喝,有时候走几百里都看不到个人影,那穷山荒野,现在将士们提起来就摇头叹气。大家都一股劲的冲出潼关,去河南过好日子呢!这劲头足着呢!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再回西番地,大家没了心气,士气全垮了。一旦碰到官军,不冻死饿死,也会全军覆没。”
这也是大实话,众将纷纷点头。这时,范青才知道,原来义军的日子也很难过,他们没有固定的根据地,流动作战,数万人很难获得给养。现在被官军咬住尾巴,不冲出潼关,就得回到穷山僻野之地饿死。官军也是知道他们无路可去,才在潼关伏下重兵。
不过,也只有范青知道,去潼关就是死路一条,两万多人,全军覆没。而自己这弱鸡般的武力值,想在这场大战中活命,太难了。只有说服李自成不去潼关送死,自己才有活命的希望。想到这里,范青鼓起勇气拱手插话:“闯王,我以为咱们最好不去潼关,方为上策。”
屋内瞬间安静,众将没想到范青这一个小兵敢插言议论,都是一怔。随后,不等李自成说话,刘宗敏勃然大怒喝道:“放肆,将领商议军情,一个待罪逃兵也敢随便插话,来人……”
还没说完,被李自成打断,“宗敏,我早就说过,咱们队伍当中,不分地位高低,官职大小,只要有好的点子都可以对我说,讨论军情的时候更要如此。一个人再聪明,想到的事情也有限,只有把大家的好想法集中起来,才能不吃亏,打胜仗。”
刘宗敏道:“李哥,他一个迂腐秀才,连仗都没打过,能有什么好点子?况且他还是个胆小如鼠的逃兵,不听也罢!”
李自成微笑道:“不要瞧不起逃兵啊!咱们看戏,韩信就是逃兵,而且逃了两次呢!”
刘宗敏唉了一声,道:“戏里还说,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呢!算了,让他说,我看他能说出什么好点子。如果是动摇军心的话,我就亲手斩了他。”说完狠狠的瞪了范青一眼。
李自成对范青道:“你不用害怕,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了!”
听刚才这番话,范青对李自成有了一丝钦佩,谦虚使人进步,自古以来想做大事的人,必须得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他深吸一口气,道:“闯王,兵法中有避实击虚之说,用兵的关键是避开力量强大,防守严密的敌人,而专攻其薄弱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