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自未来的信
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已是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后第三个月,在中国南部松江市的警察厅一间办公室里,沈英正忙得焦头烂额。
经过艰苦的八年抗站,中国人民最终取得了胜利,松江市,这颗中国南部地区的璀璨明珠也终于光复。
战后,这里需要太多事情处理。调查抓捕替日本建立的伪政府出力的汉奸,没收投日分子的财产,甄别曾替伪国民政权效力的工作人员等等一系列事情,都属于警察厅侦缉处的工作范围内。
而做为侦缉处实际负责人的副处长,沈英自然是半分落不得清闲。
沈英今年三十岁,曾在日本东京大学留学过,抗日战争爆发后,沈英在北方的一座小城,秘密地加入军统组织,成为国府军统北方站一个市级小站的骨干成员,并曾立下汗马功劳。
但没想到的是,在抗战胜利前夕,他们那个站出了问题,连站长都陷了进去,整个站就他一人侥幸跑了回来。
虽说主要责任不在于他,但总归受了牵连,减了功劳,并且受到了上司的怀疑。抗战胜利后,国府论功行赏,他的功劳也打了折扣,被踢到了松江市警察厅里任侦缉处副处长。
虽说松江市是中国南方经济重镇,素有‘东方夜巴黎’之称,但在这里任职,可就离起军统组织的核心圈子,有点远了。
不过,他虽然进入不了军统组织的核心圈,但好歹上面人的也对他的功绩也是认可的,做为松江市的肥差之一,侦缉处副处长便是对他功绩的奖赏。
众所周知,松江市警备厅侦缉处是个很有实权的部门,算得上是个“肥缺”,很多人都眼红耳热着这个职位呢。
这个表面上掌管着侦缉,破案,抓捕等工作的机关,表面上看起来属于活多,心累,钱少的部门,但实际情况却完全不同,其中,可操作的项目非常多。
比如是甄别投敌分子这一项,中间的油水就非常大。日军占领松江市后,建立伪政府,很多人被迫在日本人手下做事,或者和日本人打交道。松江市光复后,这些人统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所以,对这些人的甄别就是一个操作空间很大的差事。
你说你为日本人做事或者和日本人打交道是被迫的,拿出证据啊!没“真金白银”的证据,鬼才相信你的话,说不定你就是主动投敌,是汉奸,是要没收家产的……
所以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此,沈英坐在这个职位上,也没少捞了好处,谁让侦缉处的权力大呢!
沈英,此时正聚精会神看着一卷档案,一声报告打断了他的思绪。
“报告。”一名警员走了进来:“福寿街十三号郑公馆家里出了事,处长让你马上赶过去。”
沈英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有些不满地说道:“这郑佩之把侦缉处当什么了,呼来喝去的。”
郑佩之是松江市工商联合会长,在江南地区有着大量的公司企业,算是知名人物,不仅如此,他还是国府经济政策研究室的顾问,无论在国府那边还是民间资本这边,都有着巨大影响力。
他家发生了事,侦缉处还真不好不管。
“对了,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非要侦缉处出面,以郑佩之的面子,打个电话到警察厅就能解决了。”沈英伸了个懒腰问道。
“听说是郑先生家的四姨太自杀了,需要我们过去看看,并开具死亡证明。”警员老老实实地回答。
“四姨太?!”沈英吃了一惊,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就是那位叫陈思的四姨太?”
“是的!”
“马上备车,我这就去!”沈英将套在靠背椅的衣服拽起来,往身上套着:“另外,叫刑侦科的几个人跟我一块去。”
警员行个礼后,转身安排去了,而沈英则双眉紧锁,和陈思认识的一幕在脑海中浮现。
那是松江市光复不久的一天晚上,为庆祝松江市回归国府,松江市的政界和商界人士,组织一场盛大的宴会。
在富丽堂皇的宴会上,沈英见到了陈思,这位宾夕法尼亚的高材生正在用钢琴弹奏着一首优美的音乐。
沈英想着,走下楼,坐上为他安排好的小汽车,风驰电掣地向福寿街驶去。
路上,和陈思会面时的情景又再次浮现在眼前。
当时,陈思谈完钢琴后,邀请沈英一起跳舞,舞池里声音嘈杂,灯光黯淡,陈思将头轻靠在沈英肩上,神色慵懒。
在外人看来,两人似乎和舞池中别的红男绿女并无二致,但只有沈英才知道,陈思这么做只是方便两人之间的谈话而已。
“我们又见面了,沈科长!不,应该是沈处长。”陈思在沈英耳边吹着气,颇有些调笑的意思。
“是啊,真没想到,‘梅花’同志。”对于陈思的跳脱作风,他早就领教过了:“没想到,你居然会做了郑佩之的四姨太。”
“你觉得郑佩之这个人怎么样?”陈思很随意地问道。
沈英看了一眼在舞池外的郑佩之,后者此时正端着一杯红酒和松江市警备厅长聊天。
郑佩之有四十多岁,身体微微发福,圆胖的脸上,流着两撇小胡子,一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
“老实说,不怎么样,你嫁给他纯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沈英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假装听不出你这话的讥讽,并假装把这句话当做恭维。”陈思轻笑道:“不过,再美的鲜花也需要肥料滋养,何况郑佩之是一堆很有钱的牛粪。”
沈英也笑了一下,但没有再接话,他来这里和陈思会面,可不是闲聊的。
“四号小组最近出事了。”陈思显然看出沈英的想法,直接了当地说道。
四号小组是松江市国民政府秘书处的一个地下党小组,外在身份主要是负责协助松江市市政府的日常工作事宜。
“怎么出事的?”沈英问道。
“他们的组长,是市政府机要组的副科长,主要负责政府机关要务工作。”陈思解释道:“但这位组长被敌人识别了出来,进而导致了整个小组的覆灭。”
“敌人怎么识别出来他的?”沈英有些奇怪,他虽然知道有‘四号小组’这么个组织,但具体成员是谁,他并不知道。
“说来凑巧,市政府的秘书处改组,机要组的正科长空了出来,他们上司相中了四号小组的组长,准备提报他为正科,谁知机要组的其它一些竞争者不服,便向军统组织秘密报告,说四号小组的组长是G党,于是军统前来调查,结果导致了四号小组的暴露。”
“那些竞争者怎么知道四号小组组长是G党?”沈英有些惊讶。
“因为四号小组组长既不吸烟,也不喝酒,而且不贪财,不好女色。那位竞争者认为,这实在太不象一位国党党员了,所以就蒙一下,向军统汇报一下,试图给这位小组长造成点麻烦,结果,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沈英一阵无语,过了片刻后问道:“四号小组有人跑出来了吗?”
“没有,四号小组长跑得非常匆忙,连组员都没来得及通知,导致其它组员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敌人端了会议老巢。”
沈英皱起了眉头,四号小组的组长这种做法太不负责任了,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抛弃整个小组这种行为几乎和叛徒都无二致了。
“四号小组的组长现在应该逃出了松江市了吧?”
“不,他自杀了!”
“为什么?”
“因为一封信。”
“什么样的一封信?”沈英感到有些难以理解。
“一封……奇怪的信。”陈思脸上现出困惑的表情:“四号小组小组长认为这封信非常重要,重要到他认为整个四号小组的安危与之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什么信这么重要?”沈英问道:“如果违反纪律要求的话,你可以不说。”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封信的内容太耸人听闻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自言自语。”
“那就不说好了,把信尽快交给上级组织,一切都由上级组级决定好了。”
“这封信……”陈思沉吟了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交给上级组织。也许,这只是敌人故放烟幕,所以我还需要一些信息,还需要再求证一下。”
沈英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情报人员不仅需要获得情报,而且需要初步判断情报的真假和价值意义,如果送出了似真实假的情报,那非但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给组织上造成各种麻烦和损失。
从这个方向考虑,陈思的做法是稳妥的。
只是……
“四号小组长为什么要自杀?”沈英继续问道。
“他把这封信送给我后,已经无法离开了松江市了。”陈思说道:“因为这封信,四号小组全部覆灭,并且牺牲了两位同志。他很自责,再加上敌人已经包围了他,他担心自己熬不住刑罚,便在一所公寓里服毒自尽了。”
沈英沉默了一阵,问道:“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我是说,在这封信的事上。”
“暂时不用。不过……”陈思眼光直视着沈英:“我已经预感到暴风雨的来临,所以我要求启动备用方案,唤醒隐藏在茧子中‘蝴蝶’,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蝴蝶同志,答应我,你一定要继续调查下去,而非简单将信件交付上级了事!”
看着陈思期盼的眼神,沈英点头答应,微笑着说道:“我所知道的‘梅花’同志,可不是这么悲观的人,‘不测’这种话是说不出来的。”
“你知道,女人有时候都会很敏感的。”陈思脸上现出一丝忧伤:“遗憾的是,我也是女人。”
这时候,舞曲结束了,两人礼貌地分开,准备各自离开。
在转身的一刻间,沈英象是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那是一封什么样的信?”
“一封来自未来的信。”
陈思看了沈英一眼,脚步轻快地走出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