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想家了
小姑娘姓赵,叫赵秀兰,很普通的名字,今年十二岁,是戏班里一个学徒工,主要学习旦角的表演。
所谓的学徒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就是童工的代名词,他们拿很少的钱或者根本不拿钱,他们跟着行业老师傅们干活,地位并不比地主家的使唤丫环高多少。
不过,看起来,这家戏班的老板对赵秀兰还不错。
因为沈英点名要和赵秀兰“单独谈谈”时,戏班的老板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
“这位先生,小兰已有人看顾,且年龄尚小,还请莫要坏了她。”
沈英听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皱起眉头来:“什么坏不坏的,我只是单独问她些话,不要太长时间。”
戏班老板听得这话,又见得沈英眉目之间,有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便不敢再做阻拦,但把赵秀兰拉到一旁叮嘱了一阵,方才放手,任由沈英将其带到偏僻处。
赵秀兰站在那里,有些不安地握着衣角,拿眼偷偷看着沈英。都说戏班的老板眼睛毒,三教九流,尊贵卑贱,一看便知,他既然说眼前这人得罪不得,要小心应付,赵秀兰自然不敢造次,她站在那里心中惴惴。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随意问你点事。”沈英态度和蔼地问道:“你今早哼唱的一首歌曲,我好像从未听过,便想问问你是从哪里学到的?”
“先生问的是哪一首?”赵秀兰怯怯地问道。
“就是一条大河波浪宽那一首。”沈英问道,并且尽量地使自己语气显得平和点。
沉默,一阵长久的沉默。
沈英在那里平静地等着,他即没有催促,也未显出焦急的模样。和敌人在隐蔽战线上漫长的斗争中,他知道一个道理。
能够在困境中安心等待,也是一种能力。
“我只是偶尔听别人唱的。”赵秀兰沉默了一阵后,轻声说道。
沈英看着赵秀兰,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子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刘海遮在光洁的额头上,虽是年龄尚小,但自有一番俏丽。
“是吗?”沈英淡淡地问道,拖着长长的尾音。
“是的,先生。”赵秀兰身子颤了一下回答道。
“哦,在哪里听到的,是什么人唱的?”沈英的眉毛一扬。
“一次集会,我听到有人在那里哼唱,觉得很好听,便记了下来。”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赵秀兰在沈英的注视下,越发地不安起来,并且额头间也冒出了汗。
沈英看着赵秀兰的表情和动作后,心目中已是了然。
“他是个年轻人?”沈英突然开口问道。
“是……,嗯,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没看清……”赵秀兰有些慌乱的说。
“他和你的关系还不错,应该还对你颇为照顾,并且亲自教你唱歌。”沈英的口气渐次严厉起来。
赵秀兰彻底慌乱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连双手都似乎不知道放哪里,只是不停地交叉握着。
沈英看着赵秀兰的神情和动作便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测没错,他刚才所说的不过诈一下,老油条自然知道怎么应对,但显然赵秀兰的年龄尚小,经验也不多,尚不足以应付沈英这种连猜带诈的套话。
“我真得什么也不知道!”赵秀兰抬起了头,看着沈英,眼神中虽然带着些许害怕,但却透着一股子倔强。
这倒令沈英有些惊讶,毕竟能在他这种老侦缉人员目光注视下抬起头并和其对视,足见对方的勇气和坚定。
“看样子,蝴蝶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倒是没看错你。”沈英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点点头随意地说道。
“你也认识他?”赵秀兰有些愕然。
这句话立刻暴露了她刚才想隐瞒的事情。
“算是吧。”沈英不置可否地说道:“他教你那首歌时,难道没有交待你什么吗?”
“嗯,他说我不要轻易地唱这首歌,因为这首歌有点特别,很容易给我惹来麻烦。”
“可你还是哼唱了,为什么?”
“因为我想家了。”
“你家在哪地方?”
“我不记得。”
“那怎么到了这里,松江市毕竟属于南方”
“因为,我的家没了……”
“怎么回事?”
赵秀兰低下了头:“民国二十七年,黄河花园口决堤,黄河两岸被水淹没。我的家也被黄河水冲没了……”赵秀兰声音低了下来。
沈英轻叹一声,他当然知道花园口决堤事件,外人不知道此事,但做为国府内部特务系统中一员,他当然对此事门清。
一九三八年,为了阻挡日军侵略的脚步,国民政府炸毁花园口堤坝,委员长更密电执行任务的战区的部队“勿要妇人之仁”,花园口决堤后,大片地区被淹,近八十九万人葬身鱼腹,百万生灵涂炭。事件发生后,世界震惊,国内外舆论对此暴行事件一致谴责。而国民政府对此矢口否认,并栽赃日本军队轰炸炸堤坝,并派新八师伪造日军飞机轰炸现场,并拍摄军民抢险堵缺口的记录片以扩大宣传。
在此宣传下,世界各国报纸几乎一致谴责日军这反人类暴行,日军虽竭力宣传反驳,但却是黄泥调裤裆里,百口莫辩,谁让它当时正侵略中国并做出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来着。
这事在国府内部讳莫如深,禁止任何方面的公开谈论,沈英也是因军统特务的职务关系,能接触到一些内部的资料,从而得出整个事件真相。
“那你还有没有其它的家人?”沈英问道。
“没有了,本来在皖南地区有远方有一支亲戚的,后来因为在农会组织下分了地主的地,被他们带领还乡团的人杀了,整个村子都没了。”赵秀兰淡淡地说道,像在说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
沈英出神了片刻,还乡团,保安团,这些人在下面的作为,他当然比较清楚。这些人在面对下面赤化的村庄时,其凶残并不亚于日本军队。
“所以,不打倒他们行吗?”沈英感慨地说了一句。
“是啊,他也是这么说的。”赵秀兰听得沈英说这句话时,眼睛一亮。
“他?!”沈英一愣,马上回过味来,便有些好奇地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赵秀兰犹豫了一阵,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他听了我的遭遇后,也是这么说的,他当时说‘所以,不打倒他们行吗?’,我就问‘他们是谁?’,‘还能是谁?当然是国M党反动派了!’他当时时这样说的。”
“他是这么说的?”沈英有些惊讶,这可是重要的信息,因为这句话里足可以显现出一个人认识和其思想政治光谱。
看见沈英并没有因“国M党反动派”这个词而火冒三丈。赵秀兰的胆子又大了些,可能她很少有能够这么畅快和别人聊天的时候了。
“是的,他还说让我耐心地等待,因为在不远的将来,一切害人虫都将被扫除,那些狼虫虎豹们将来只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除了偶而能嚎叫一两声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还说了什么?我是说,关于将来。”沈英问道,发觉自己的心居然不由自主跳快了几分。其实这个答案,在蝴蝶的那封信里,他已经猜测出来了,但他依然希望能够证实。
“他对我说‘如果有人问你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你用八个字回答就够了。’”
“哪八个字?”沈英感到嘴唇有些发干。
“山河依旧,国泰民安!”赵秀兰眨着眼睛说道。